汉语大概是世界上最复杂的语种,因此洋人们学习汉语时,常如坠云里雾中。比如对“名堂”一词,我们并不陌生。“搞啥个名堂哟!”“这事办得实在没名堂。”前一句可解释为搞什么“鬼花样”,后一个是指这件事办得实在没“道理”。但洋人们难免不明就里,犯上“冬瓜缠到茄门里”的错误。
不仅如此,汉语最为诡谲之处,还在于让人陷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困境。
仍以“名堂”一词来说,即如我这个文人,也未曾真正摸清它的来龙去脉,直至最近去婺源旅游,方有所厘清。
那天,我们前往古镇江湾参观。江湾是古徽州婺源县与休宁县相邻的一个重镇。它地处三山环抱的河谷地带,一条江湾水从谷地中呈“S”形穿过,自古是婺源的东大门,也是通往皖浙赣三省的水陆交通要塞。江湾居民多姓江,人称“萧江”,相传是汉代名臣萧何的后代。这里人杰地灵,文风鼎盛,曾涌现过明代右都御史兼户部侍郎江一麟,清代户部主事江桂高,清代著名经学家、音韵学家江永,清末民初教学家、佛学家江谦等一大批名宦学士。2001年5月,时任总书记的江泽民也曾来到江湾,又留下一段史话。
走进江湾,唯见古树、古街、古巷。巷道两侧,古宅鳞次栉比,飞檐翘角,厅堂几进几出,雕梁画栋。这些建筑不仅巧夺天工,更具深厚的内敛,散发出浓郁的文化气息。
那是在江桂高的宅第,我看到正屋正厅上挂着一幅匾额,题为“敦崇堂”,两侧立柱上写着楹联:“惜时惜衣非为惜财原惜福,求名求利终须求己莫求人。”正待细细揣摩时,导游的一段解说已灌入我的耳朵:“我们江湾多有名人名家,这些人家皆有厅堂,各取其名,故曰‘名堂’。我们现在常说的‘名堂’一词,便发自婺源古镇江湾也!”
导游是个年轻的姑娘,说完此话,她莞尔。听得出,她的最后一句话,含着戏谑的成分。然而,我却怦然心动:戏说无伤大雅,姑娘的演绎,至少并非毫无由头的八卦。
稍后的参观证实了这一点——我走进江谦故居,看到厅堂上挂着一块“三省堂”的匾额,两侧楹联为“修身至境仁为本,处世良箴礼为先”;我在江永传道授业的讲堂里,看到了悬于梁上的“受经堂”,又在其他宅第接连看到了“培心堂”“德庆堂”“饮苏堂”“日坐堂”……于是,我更加相信,导游姑娘对“名堂”一词的解说虽有自夸之嫌,不入典籍,但它所包含的一层寓意,又是很难推翻的:大凡深以为豪的东西,都有着渊厚的底蕴,不同凡响的出处。
那天,走出江湾古镇,我暗自问自己。我并不羞愧于出身卑微,只是觉得,往日也曾自恃有点才识,如今又岂敢自吹自擂,倘若真要在余生搞出点名堂来,非得每日三省吾身,继续励精图治才行。自然,这里的“名堂”,应该解释为所取得的成就,能够流传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