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嫩江西岸的大马哈山林区,当地文联安排我住进白桦沟村村干部老杨家里。清早起来去散步,老杨陪我登上白桦坡时,一股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岩头上一片花正放纵地浪漫招展,大朵大朵的,艳红艳红的,绚丽多姿,如云似霞。我禁不住惊呼:“无名花,无名花!”老杨乐得直拍巴掌:“是无名花,没想到你还认识。”
我是20多年前见过这种无名花的。那是莫尔顶草原一片绿茵茵的6月,我和诗人黎焕颐、舒婷在那里跟随牧人斯琴阿妈学放羊。此时羊群刚刚圈进夏营盘,就见牧草深处的花轰轰烈烈地盛开,仿佛不顾一切,而且不留余地。这花通体火红,洁净如洗,却不拘一格,像只只鸟相拥扑动,可爱极了。斯琴阿妈告诉我们,这花没有名字,被草原人称为无名花。然而这无名花没有香味,让人觉得有些美中不足。黎焕颐说,生命中许多的不足与遗憾,也许是另一种美丽。他和舒婷激情难捺,都想写诗了。“别看草原的无名花不香,但无名花附近会有喷香的白蘑。”斯琴阿妈一边说着,一边领我们去采名贵的白蘑。没走几步,果然发现了白蘑圈。只只白蘑壮壮的、胖胖的、嫩嫩的,白得干净,鲜得水灵,美得让人不忍采摘了。不香的,没名的,却引来世上奇香,着实绝妙至极。离开莫尔顶草原那天,斯琴阿妈送给我们每人一只精致的桦皮小盒,盒里装着几瓣无名花。她说这干透了的花瓣,从不变形改色,是永远的。
人生的好多纪念虽是无名的,却是久远的。眼前白桦坡上的无名花,与草原上的无名花有些不同。大自然里所有的同类并不一定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山野上的无名花芳香浓郁,且红得发紫红得透亮红得傲然,使人怦然心动。但生有红刺,密密的细细的尖尖的,忍不住上前一摸,竟刺人以疼痛和火热,不禁“哎哟”惊叫。老杨说这花若是不长剌就更好了,我摇摇头:“带刺的美往往出奇制胜,那血色的疼也叫人难忘。”“老王,你来得正好,这时节无名花开得最旺。”老杨说:“无名花说开就开,尽力地开,放肆地开,因为花期特短。”他又告诉我这些无名花扎根山野,谢落后,便默默等待,指望来年再盛开,这种爱是深深的。我突然想起邵燕祥那首著名的短诗《无名花》:有情的边草随风绿了,无名的花在认真地开。只要开过了,谢又何妨,短暂的生命,悠长的爱。不管是生长在草原的无名花,还是扎根在山野上的无名花,都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有缺陷也好,无名也罢,只要让爱美丽地表现出来,便别具生命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