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总会有些不期所遇的欣喜。前次去台中,友人推荐到东海大学走走,一时流连忘返,非常感念东大浓郁的人文气息和美丽的校园风景。尤其在夕阳下倘佯,端看贝聿铭、陈其宽设计的路思义教堂和依山而建深具东方庭院意趣的校园建筑,对喜欢建筑的我而言,不啻是一种滋养。
因建筑之缘,这次在台北有个约会,则有着特别的期待。由于是大年初二,台北许多餐馆打烊,铭传大学徐教授原先中午拟安排在信义诚品附近的餐叙改在万华商圈的湘菜馆。怕我并不谙熟台北交通,徐教授在微信里告知坐捷运线抵达的路线,并在在说明在捷运站一号口接头的方位。一早在宾馆早餐,就觉得餐厅的氛围很上海,周遭四壁挂的都是老上海的照片,恍然间有着一种亲和感,想及午间的约会,心情愈加悦然。上午的行程很紧凑,一是补上次赴台未去的松烟文创园区;二是特别去看了附近的“国父纪念馆”。因为“国父纪念馆”是台湾现代主义建筑先驱王大闳设计的,台北的徐教授在我曾经供职多年的同济大学出版社刚刚出版了他的专著《王大闳》,“国父纪念馆”的案子是其中重要的文献。当来到“国父纪念馆”,即为这栋宏伟的建筑所震撼,浑朴而庄重的立面里延展出上扬的檐角,或然我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如翚斯飞”的华夏意匠,又分明在空间与形线的组织及表达上可以见出现代主义建筑的印迹。这也许与王大闳曾经师从现代主义建筑最具盛名的大师格鲁比乌斯和密斯不无关联吧。问题不少,好在午间餐叙时即可问教,倒也聊作一份谈资。
搭上“小黄”(台北的士)去往捷运芝山站的路上,给徐教授发了个自拍的微信,我与他虽神交已久,却未曾谋面,有图为鉴嘛。伫足等候之际,同行的立行兄凭藉着记者的敏感,指说我们身后的来者便是徐教授,一侧那位温婉美丽的女士看来就是他的夫人。目光交汇时,大家已经会心一笑,就在笑谈中我们完成了这样的“接头”,也是“碰巧”,立行夫人和我内人都是同济毕业的。我们聚会的三家人都与同济有缘,与建筑有缘。行礼如仪,徐教授送我的伴手礼就是有关王大闳的书籍之类,其中就有“国父纪念馆”的竞图与兴建始末的资料。诚然,我们的餐叙就围绕着两岸的文化人建筑人说将开来,从旅行到文学、建筑。徐教授的夫人倪安宇是意大利文学的翻译家,当年与先生双双同去意国,一去十年,深得欧陆文化真蕴。卡尔维诺和费里尼的的一些作品就是由她所译,也在大陆出版。其实,徐教授为学术交流往来大陆蛮多次,言谈间,我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著文述及梁实秋在给大陆友人的信函里的喟叹:“山川阻隔,音信杳无,人生至此,夫复何言。”而逝水流年,如今往来之便利,已不复当年。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梁实秋致函的大陆友人恰是同济出版社的余安东老社长的母亲陈衡粹女士,梁在《雅舍散文》的这封信函正是纪念为时间尘封的中国现代戏剧先驱余上沅先生。这种联接和秘辛也让人感念世间有太多的机缘和巧合,也感念时间不会抹去所有的记忆。我们席间谈论的王大闳先生,在他的履历里,所悉的是他也曾经是20世纪上半叶“大上海都市计划”的协力者。所幸的是,今天他的历史与贡献已在曾经阻隔的海峡这边播扬。因有一种无法阻隔的深及文化根性的力量在。
畅谈所及,我又说起前年在新民晚报上所刊发的《这一天,我们很东海》,很想再去一走。由此谈及为乌镇设计剧院的东大才子姚仁喜,离餐馆不远的农禅寺就是他的作品。在徐教授夫妇的陪同下,走过一段草木扶苏的甬道,一座并不宏大却浑朴简远的讲堂建筑映现在一方荷花池中。正夕阳西下,稍纵即逝的霞光披落在摇曳的水影里,也映衬在如黛的远山里,传递出一种“空中花,水中月”因缘变化不可言说的禅妙意境。我以为这个水月道场的设计调性很中和,很是歆羡,徐教授颔首称是。在徐徐绕行时,大家突然有了一起合影的想法,因为期待已久的约会今天化作了现实,在禅寺前留影,为人生的缘分作一个注脚和定格。
——因为他与我都叫徐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