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将至,又到了繁花之处必有媒体和人潮的时候。近几年来全国的媒体都爱学日本媒体报道樱花前线,然而中国人,——尤其是在位于江南的上海,春天大约应当是层次更为丰富而细腻的,梅花、玉兰、金钟连翘、桃李杏梨、牡丹芍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各有风致,若不一一欣赏过去,真是殊为可惜的。
梅花是春天的前奏。江南一带,梅花最早12月就开了,但盛放则要2月之后。梅花是古典中国植物审美的顶峰之一。它先花后叶,故而赏花时就没有绿叶的干扰,单朵开放,朵朵贴在树枝上,那树枝便不是树枝,而是寒香入骨。梅花有“疏影”之名,因疏方才干净利落、遒劲有力,所以不论梅花的花朵怎样满缀了枝条,都不会像樱花那样累坠如雪,而是如有霞光流动在枝条之间,带着清冷的香气静静呼吸,令人不得不信其所谓“风骨”。
梅花为信,初春必至。上海的初春有不少黄色的花朵,如迎春、金钟、黄馨。迎春和黄馨枝条软垂,叶子嫩翠,又常种在水畔,便如临水梳妆少女的翠发,小而密的花朵如嫩黄色瀑布般流下,如初春的日光一般温暖。真是一年光景的好兆头。
及至仲春,更多木本的花朵也悄然绽放了。在赏樱流行之前,上海最流行的集体性赏花行为是前往南汇看桃花,吃农家乐,打打麻将,回家再带只土鸡。桃花的颜色红粉如妆,质轻而薄,是故素有风流之称。但大株的桃花,树干独立,树冠如伞蓬开,树枝曲折的角度硬朗,亦有其风骨所在。江南地区的桃花,并非特为赏花而植,桃树之下不仅有游人还有农人与走地鸡,盛花过几个月便是初夏桃子的丰收,自花事而见农事,乃至于可见一个地区普通人生活的依托和轮转,这里头的美伴随了更多的希冀,因而更加丰厚动人。
上海的春天气候暖湿,盛花之树亦多且动人,在桃、李、杏、梨这些因有果实而多少可以算实用型的花树中,海棠作为因花而受到厚爱的树,格外引人注目。海棠与梅花一样,自古在花事“舆论”之中品评很高。海棠分类很多,上海最多的是垂丝海棠。静观其树,自根部分株,株株向上,成长长的倒三角形,婷婷盈盈,蓬而不散,而每一朵花都有一段细丝般的梗连接垂下,婉约自矜,确如淑女。张爱玲以“海棠无香”作为可与红楼梦未完相提并论的恨事,但又如《红楼梦》之中薛宝钗所说的,世间的野草浮萍,也都有它的香。海棠比起梅花,自然是无香。若择一天气很好的午后,站在一棵海棠树下,或有蜜蜂嗡嗡作响,空气中虚虚浮浮,此时便能感到一种略有生涩的气息,那种气息,亦可说是清香。
从梅花的文人风骨到牡丹芍药的富丽明艳,从迎春的明丽到海棠的婉约,以及其他未详述的玉兰、绣线菊等,上海的春日无数花朵,小文能细数的,不过其中寥寥数枝。这些花,在大型公园、绿地可以集中观赏,而更多的,则是经多年经营,历历点缀在小区绿化、社区公园。
这是我们身边的春天,寻常而传统。随人潮奔赴胜地观赏胜景之余,下班路上或是饭后散步,也可看看寻常街巷间那两株三株花朵,这些花朵,每一株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们自幼从父母祖辈的口中已经学到,而往唐诗宋词去寻,也都能找到它们的歌,这些歌可以吟来自娱,亦足以教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