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标题时,我还是不敢肯定当时主持人说的是“微信音乐会”,还是“微型音乐会”。但我宁愿相信是“微信”,因为这个小型音乐会是通过微信召集的。
从德国回来的女钢琴家谢亚鸥在斯坦威琴行举行独奏会,琴行不大,还摆了好多大钢琴,被微信招来的近百名听众只能分三摊围着那台演奏琴入座。音乐会不卖票,纯粹是一场沙龙,来者都是爱乐人,听的都是名曲。
“苏立华聊音乐”是乐评人苏立华两三个月前才开办的一个微信公众号,在爱乐者中已经有了一大批拥趸。那晚是公众号第一次举办音乐会。我猜他大概是想藉此考验一下这个挂了自己名字的公众号的号召力到底有多大。苏立华是个狂热的乐评人,凡有乐评的报刊,都有他的文章,常常很精彩,也常得罪人,与人争辩,却又始终笑呵呵的,很可爱。自从建立了公众号,苏立华有了自己的阵地,游击队摇身变为集团军,益发写得多了。那晚他对大家坦言自己建公众号的宗旨,意在培养听众。这很实在。我很欣赏这样的举动。
谢亚鸥弹了德彪西、格什温和王西麟的《晋风》。正是那首描述山西民风的钢琴组曲《晋风》,掀起了沙龙的高潮,以致谢亚鸥又坐下来再弹第二遍。原来王西麟被苏立华从北京请了来,又被谢亚鸥扶上台与大家见面。八十多岁的老作曲家一激动,就说了自己的心事:原来这首乐曲是17年前写的,却一直没人演奏,默默无闻直到今天。作曲家的作品如果没有被演奏,等于衣锦夜行。老人直着嗓门大声说:“我相信许多作曲家都有这样的作品压在抽屉里,大家都知道柯达伊挖掘了许多匈牙利的民歌,中国作曲家也有许多这样的挖掘,各地都有,为什么就没有人重视呢?放在音乐会上,哪怕是作为风格对比也好啊?”
《南方周末》记者石岩曾对他进行长达一周的深入采访,写下报告文学《中国病人——作曲家王西麟的故事》,在网上被疯狂转帖,获2012年度南方周末新闻奖提名奖——“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好的作曲家,有人说他的音乐一钱不值。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说他的精神处于裂变中;有人说他是海明威式的硬汉,有人说他是孤独的行者。
“王西麟对音乐教育的现状、对学术腐败、对热点时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经常诉诸文字……但与文字相比,他的音乐实在是高级得多的语言。经过音乐的过滤,所有的偏狭、抱怨、激愤都被剔除干净。难怪他的同行说他的作品像舍利子。”
他是独居老人。那晚,“他的个人作品专场音乐会结束,王西麟拖着患退行性劳损的双腿,爬上四楼的家,等着他的是白开水就饼干——这是他在每次音乐会后的标准食谱。”
“尽管境外乐团不断发出创作邀约,作品演到了罗马、巴塞尔、科隆、柏林、旧金山、福冈、台湾、香港……但在北京,王西麟依旧是个孤独的人,‘想找个人说话都难’,最寂寞的时候,他会找出《鲁滨逊漂流记》的碟片,看另外一个孤独的人怎么过……”
苏立华认为他是中国的肖斯塔科维奇,是中国最好的作曲家。于是就请谢亚鸥弹他的《晋风》,再把他请到上海来,还在节目单上很虔诚地写上:“王西麟:《晋风》,组曲,作品36号(1998,上海首演)”
这“1998”是创作年份,“上海首演”指音乐会当天,即2015年3月21日。
王西麟看重这个“首演”,还向大家说明:“钢琴家沈文裕曾经有过录音,但只是录音,没有演出。所以今天是首演。”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抽屉里还有多少作品在等待“首演”。另外,如果首演以后,再没有钢琴家去弹它,这个“首演”又有多少意义呢?
“原创”被重视了多少年,又被呼唤了多少年,这样有个性的北京作曲家的作品,在埋没了这么多年后,却是拜微信的出现,才得以在上海一个微型音乐会上与听众见面。是该对王西麟先生道喜呢?还是继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