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而在清明前的谓之明前螺蛳,其时的螺蛳肥腴、鲜嫩,污染也少些。是螺蛳最佳的青春期。
我童年时苏州的大街小巷里有好些简陋的小酒店,是劳动者买醉的好地方。酒客们除了在店里购买一小碟孔乙己式的茴香豆外竟无别的稍佳的下酒物。众酒客便侧耳倾听,等待那个家道衰败的中年妇女手挽竹篮,篮内用旧棉衣覆盖着的罐头,中有酒客们最喜爱的“酱油热螺蛳”。待此妇进门掀起旧棉衣,打开罐头盖,一股诱人的香味喷薄而起,于是——舀螺蛳声、螺蛳入盆声、吮螺蛳声、“吱吱”品螺蛳声、戏闹声……因了这一小碟价廉物美的螺蛳,小酒店里的一切都复活了!
螺蛳的经典煮法是红烧——姜、葱、浓酱油,末了撒上点胡椒粉,那个味道崭极啦!
岂料我到了无锡胞弟处,他请我去一家以螺蛳汤而著名的菜馆后,我便对脑中所固定的经典煮法产生了怀疑,菜的煮法也同任何产品一样,可以拓宽思路、创新一番的。这爿菜馆的养螺蛳法就与众不同。他们把活螺蛳养在豆浆里一个阶段,让它们彻底地换个生存环境,吃于斯、游于斯、排泄于斯,过一个阶段后,这些螺蛳便脱胎换骨成了又肥、又嫩、又洁净的“豆浆螺蛳”。有句题外话:“豆浆可以吊出脏污与颜色的,昔日苏州玄妙观露台上的糖粥摊的摊主就是向观前街上的多爿糖果店购买糖荷包,浸出糖水后用豆浆吊尽黑脏后再放入粥内的。这是那时期的添加剂。”这螺蛳浸在豆浆里好多天,连肠胃都被洗净了。所以将它白煨之后,其汤色奶白,其味绝鲜。这菜馆也吝啬,好东西不会给你多,一碗螺蛳汤的汤只有齐螺蛳的半碗,他最忌让你吃个过瘾!要让你吃过后老念念不忘地牵挂着它。
老子有句名言:“治大国若烹小鲜。”螺蛳则是连小鲜都挨不着的贱物,生长在小河的驳岸边,一摸一大把,它自然上不了桌面。可与现在该店将它的大名写上广告牌放置于大门口。从这螺蛳的脱胎换骨,并让它成了该店的头牌的、招揽客源的支持产品的生意经里,是否也可得到某些启发?其实,问题就在于,谁能拿出这么个创意?
在明前,这里的卖鱼娘娘把一些螺蛳放在金属脸盆里养在清水中,她一边用老虎钳在轧它的屁股,一边随着轧螺蛳落盆的断断续续的“叮咚”声,用吴侬软语嗲声嗲语地喊道:“明前螺狮又嫩又鲜哪!”瞧着这半透明的、青壳的、又粗的螺蛳、着实是被她那喊声勾魂摄魄的了。每年清明前,我总要不失时机地买两次,加好酒、姜末、葱蘸,煮它个浓油赤酱,唤老伴一起享受,惜乎他是假牙不宜吮及嚼,连闻香也不得(嗅觉迟钝),只能略品咂一下其汤以过瘾。人生本来苦短,到了一定的年限,有些享受的功能老天爷会收回去的。我趁真牙尚健、嗅觉尚通、味蕾尚灵之时,将这原本老天爷赠与穷人吃的荤菜,美美地闻香、细细地品味一番,平凡人享受着这适时的、平凡的河鲜一番!一粒,又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