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常买糕团作早点,王家沙、沈大成、黄天源……我却总觉得寡淡无味,我阿奶做的金团那才叫好。
农闲时节,阿奶把积攒的黄豆在簸箕里挑拣掉沙粒、草末、泥块,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曝晒几日,上灶,文火慢慢炒。豆在镬子里噼啪爆响,待到焦黄喷香起镬,等待冷却;再在镬子里倒上黑芝麻,同样煸炒冷却。然后,把黄豆倒进石臼,一脚前一脚后,石棰翘起砸下,跷起时,拿竹竿抄翻一下。阿奶手舞竹竿,脚起脚落,手舞足动,节奏鲜明,两鬓白发飘拂,似蝴蝶伴舞。我在一边拍手唱歌伴舞:“炒啊炒,炒好黄豆翻筋斗……”黄豆在石臼里翻筋斗,渐成齑粉,香气氤氲,满屋弥漫。
金团好吃,做起来麻烦。爸妈在市区打工,下手活只能由我这个八九岁的留守孩儿担当。把熟芝麻倒在木钵子里,用棒槌夯,芝麻香味引得口水直淌,我不由悄悄用手指沾几粒塞进嘴里解馋。
“捻将玉斝搂心巧,团就银球运掌多”,糯米饭在阿奶揉搓下,变成一个个圆圆的团子,裹进喷香的白糖芝麻,再滚上一层黄黄香香的豆粉,竹簸箕里一圈圈,金黄金黄,好像闪闪发光的金宝石。
后来,我到市区读书,工作,阿奶舍不得离开旧屋,一人留在乡下。有一年春节,阿奶捎信来,让我带对象回家,说要给我们做金团吃。我知道,阿奶想我了。
阿奶告诉我,包产到户了,今年的黄豆又大又香,芝麻粒粒饱满,都是自家地里种的。她说现在做金团容易,不用石臼了。搬出电动粉碎机,她那变得粗糙的手拿着小木勺,一下一下往粉碎机里喂炒熟的黄豆。耄耋之年的她,竟然会熟练操作电器设备。女朋友撩起衣袖,揉搓糯米饭。阿奶开心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金团做好了。女朋友狼吞虎咽,嘴唇涂满金色。不小心掉了一个在地上,以往她会一脚踢进垃圾桶,这时却捡起塞进嘴里。阿奶说:“真是我家的好孙媳妇!”我忽然好想向阿奶学会这套本领,有朝一日为爱我和我爱的人做金团。
阿奶过世好多年了。金团的手艺,我终究没能学会,但阿奶劳动的身影,闭上眼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