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冬季,随朋友们去了一次扬州,那是生平头一次。主人在瘦西湖畔备酒设宴,推杯换盏之余问问,何故三十多年没有来走走?不说出三个理由,就要罚酒三杯。
我自知怠慢,赶忙回复,理由正好有三。古人甲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古人乙说“胸无半点墨,莫向扬州行”;古人丙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摸一摸口袋,没有十万贯;拍一拍脑门,吟诗作画也不在行;另外春风有信,三月难逢。故痴长三十余岁,终于等到了兄台的盛情之约云云。
举座哗然,说我就是会找借口,统统都是借口。回到旅店后,躺在床上思考人生:说走就走的勇气,随着年岁增长,此长彼消,渐渐式微,旅行网站上各种特色线路特价线路,似乎也不再散发出诱人的意味。
想起了儿时,出门前离心似箭,嫌弃父母动作迟缓。时至今日,却同样被子女嫌弃——总要思虑周全:下不下雨,路程远近,停车是否繁复,预算能否得宜。想好行程再看看工作,掐指算算,回来还需要加班多久。按照规定,年假只有短短十天,在网络上眼珠一扫,哪一条线路的深度游都需要个二十来天,年假无法一天掰成两天过,也就只好让魂牵梦绕的万里开外的那片土地继续等待,叹息着去最近的超市里买点面包牛奶后打道回府。
刚好读到英伦作家阿兰·德·波顿的书,颇有同感,他说机场里的一块块电视屏,显示着进出港航班的情况,这些屏幕不曾有美感,外壳整齐划一,文字版式呆滞乏味。可就是那些翻动的地名和起飞时间,盖不住我们的向往……
羡慕别人家的说走就走的旅程,从地平线的这一头,扎进涡轮发动机排出的热雾中,换一张床睡一宿,那份在异地的陌生的快乐,是金钱都买不到的,就像童年时遇到春游,塞满一书包的好吃东西,整宿整宿地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三十岁以上的生活,有单位规定好了的年假,有自己规定好了的预算,还有长辈的身体、孩子的顽皮,拢总成时刻表般不容出错、不容出格,然而被不容出错、不容出格的生活所掩盖住的启程的渴想,却仍然如同春天野地里的小鼠,毛茸茸、时不时地冒出头来。
矛盾般融合了精打细算和行走渴想的启程,成为人生最现实,又最梦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