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从晚报上读到保护上海原土著的民居——绞圈房子(这里的“绞”念gáo),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我祖辈是上海原住民,俗称“本地人”。我出生在绞圈房子里,并在那里度过了快乐无忧的童年。我家的绞圈房子在上海市区最南面、近黄浦江边的瞿真人路1062弄内(即卢湾区五里桥地区的瞿溪路,现属黄浦区),房子的外面有一条小支流,我们叫“小浜”,河水有点臭,后来在“大跃进”时期被填没了。
我家的绞圈房子呈“回”字形,全封闭。正南面是大门,挨着大门的东边有个小门,大多数时间是关着的。在东北角还有一个小门,我们叫“腰门”,平时都是从那里进出的。坐北朝南是一个大客堂,一排高高的落地雕花长门,可以全部卸下来的。客堂里放着一个长长的大条案,还有几张八仙桌和长条凳。房顶上方的东北角上设有一个一平方米左右的小神龛,里面摆放着本家祖宗的牌位。客堂一般都是空着的,有婚丧喜事时可通用,平时是我们小孩玩耍的天地。到了清明或过年,那就是祭祀老祖宗的地方。
绞圈房子的东面和西面是一排正房,分别隔出前房间和后房间,前房间一般作日常起居接待来客之用,后房间一般是卧室,有个窗户对着天井。西北和东北最里边还有几间用作客房的后厢房。
绞圈房子里住的是我们从爷爷辈起三代同堂的大家族。爷爷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儿子成家后住在这里,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在我记事以前,爷爷已去世了。大伯家住东面的一排房,二伯家住西北面的房间,我们家和奶奶住在西南的一排,每家基本上有二间房间。另有一间灶头间带饭间,里面有一个土灶头,旁边放一个大大的八仙桌。用大灶头烧出的饭,又香又好吃。还有一只很大的水缸,印象中可以坐下一个人。平时洗刷用天井东南角上那口井里的水,做饭和喝的水是雇人从远处的给水站挑来的自来水,储存在这大水缸里,还要放明矾来清洁的。经常给我家挑水的是隔壁一个年轻人,力气很大,但有点智障,挑一担水给一根竹水筹码和一分钱。
绞圈房子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天井,平时各家的一切活动除了睡觉,都是在天井里展开的。每天清晨,我们一睁开眼睛就会往天井里跑。大人们买好了菜也会在井台旁,一边洗拣一边交流着菜场的行情,手不停嘴也不闲地聊着左邻右舍的家长里短。
每年的夏天是天井最热闹的地方,白天买来的西瓜用打水的吊桶放到井里冰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各家的小饭桌在天井里自家的门口放好。无论谁家吃西瓜,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几片给叔伯兄妹尝尝。饭后各家拿出竹榻或板床,我们这些不知愁的孩子,就抬头望着满天星星慢慢地进入梦乡。
冬天的天井别有一番情趣,在天井的上方隔开一根竹竿左右的距离,拉着二根粗粗的铁丝,各家的竹竿就搁在上面。在暖暖冬日的阳光下,竹竿上晒满了衣服和被子,闻着香香的太阳味道,我们在晒着衣服和被子的竹竿间串来串去地嬉闹,有时因不小心碰倒了竹竿,被大人呵斥。有时如果碰到突然下雨,不在家的人根本就不用担心晒着的衣被会淋湿,自会有人帮着收进来,这些情景现在想想还真是心里暖暖的呢。
那个时候我们小学都是半天上课,中午回家后,住在附近的同学下午就一起开小组做作业,多数时候都会在我家的天井里开小组。房子大,所以还有两家常年租住的房客。一家是个宁波老太,我们叫她阿嬷,信耶稣的,每天吃饭前总要祷告,让我们这些小孩子觉得很好奇。阿嬷有个儿子在东北生活,不常回来。从阿嬷嘴里,我第一次知道“有个地方叫哈尔滨又远又冷”,想不到以后我上山下乡就去了那又远又冷的地方,并生活了十来年。还有一家是刚结婚的苏州小夫妻,刚来时大家都叫她“新嫂嫂”。以后她的三个儿子都上学了,大家还是“新嫂嫂”的一直叫了下去。
我们家的绞圈房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左右拆除了,但那些童年的回忆,总像过电影似的在我脑海里浮现。那是生我养我的“绞圈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