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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3月10日 星期五 放大 缩小 默认   
山高水长铸本色(上)
游玉云
■ 一九六八年劳动节,本文作者(中立者)与父母姐弟们合影
  ◆ 游玉云

  我的父亲一辈子仅会写七个汉字:自己的姓名“游少鸿”和“劳动人民”。我的母亲稍好些,号称识汉字三百个,会写汉字一百个,自己的姓名 “徐银鸾”三个字写得外秀内惠,“贤妻良母”“做好人、为人民服务”等字写得柔中带刚。父母的汉语文化程度极其低微,但是他们待人处世、面对艰难生活的水平却是异乎寻常的高大上。和千千万万劳苦大众一样,父母以其平凡而曲折的生命历程,创立了不平凡的山高水长,犹如恒温且暖人心田的春晖,年年月月、岁岁春秋护佑我们成长,激励我们前行。

  靠劳动吃饭

  我的父亲和母亲均出生于江苏省建湖县。父亲8岁起就跟随祖父游喜堂祖母游唐氏在家乡从事水运的船民工作,12岁投奔亲友家当学徒工,吃了几年“萝卜干饭”,16岁回家继续从事船运工作。

  1947年秋,新婚燕尔的父母为了谋生,在祖父母的带领下,摇着那陪伴全家多年的小船,从家乡建湖出发,向着陌生的大上海前进。70年前的苏北地区呈解放区和国统区犬牙割据状态,平民百姓要想从苏北农村到上海市区,交通颇为艰难,祖辈们不畏艰辛摇着小船先入运河一路向南,再入长江一路向东,400多公里的水路长途颠簸流离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上海苏州河宝宸桥上岸,艰难谋生落脚后由船民变为市民,开始了他们的平凡生活……

  1947年定居申城后,父母亲和全家同当时千千万万闯荡上海滩的普通劳动者一样,为了养家糊口,培养子女,吃了多少人间苦头,可以说是述说不尽。他们在平淡的生活中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壮举,但是那不同寻常的诗篇却永远值得我终生敬仰!

  刚来上海的两年,为了坚强地生存下来,父母及全家无论严寒酷暑,人情世故繁杂,整日辛劳挣钱养家,不管是脏活累活,只要有尊严地混口饭吃,酸甜苦辣咸等杂陈五味都进行了饱尝。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父母亲在其长辈金大爷及亲友的帮助下凑足一笔钱款,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奋斗,终于在上海交通路1195号(大洋桥)盖建了二层楼的自有房屋,并开出了“森祥泰铁号”商行。1958年公私合营,父亲作为个体劳动者进入了上海光辉灯具厂工作;母亲作为家庭妇女,几年后进入上海精艺电器厂(里弄生产组)工作。

  1962年三年困难时期,父亲月薪57元,要养活我们全家八口人,是上海滩典型的困难户。后来尽管母亲工作了,增加月薪26元,但是全家生活依然非常清苦。所以,我们姐弟几个从小读书的学费都是全免的。

  那年青黄不接之际,父母亲每周六顶着夕阳,带着姐姐和我,拉着借来的“橡皮塌车”(人力胶轮车)从现在的上海火车站西面的交通路大洋桥出发,顺着沪太路的龙潭、余庆桥、大场等郊野道路边的杂草地,挖野菜、割野草。直到周日朝阳开起,将装满车顶的野草全部卖给“牛奶棚”,挣得一两块钱,留下的野菜作为辅食,父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我和姐姐蹒跚而返。

  这样艰辛难熬的日子,有亲友知道后,特地从外地赶到上海,对父母说:“1958年公私合营之前,有两个生意上来往的人欠你们货款一千多块钱,赶快跟他们要啊!这样你们的日子不就好过些了吗?”我们几个子女也附和着:“是啊,赶快去要啊!”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就对亲友说:“他们肯定知道我们困难,不还旧债,看来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了吧!”这些可以改善我们全家好几年困境的债权,父母亲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于是,亲友又说:“解放前战争年代,你们家冒着枪舂(杀)的危险,多次摇船护送和帮助苏海、杨兆雄、鲍化之等革命者,从苏北解放区到国统区(敌占区)进行地下革命活动,现在他们都当上厅局级以上的大官了,为何不去找他们帮助帮助渡难关。”父亲淡淡一笑:“他们当官为国家和人民办事,我不能难为他们,我靠自己凭劳动吃饭!”亲友又说:“那你们当初又何必帮他们呢?”母亲插上来说:“人家把脑壳子别在腰上为老百姓干革命,随时随地都可能掉脑壳子,我们帮他们值得!没得什么何必!难为你们关心我们。”当时年逾80高龄的祖父也同意父母的做法,连声对亲友说:“难为你们关心!现在这个事不谈了,赶快吃野菜豆腐渣饭!”

  这件事如此了结,街坊邻居从此对父母和我们家刮目相看。因此“文化大革命”动乱中,很多人家被批斗,而作为开过商行有“资本主义行为”的父母,依然与人相安无事。因为邻里同事亲友们都认为我父母是明事理乐于助人的老好人,是既能吃大苦耐磨难又能为他人分忧的本份人,还是教育子女言传身教有方的人。

  1958年到厂里工作起,父亲都是从大洋桥家里往返步行20多里地到单位上下班。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冬,我们家人从未见他乘过公交车上下班。尤其是每年盛夏,他从家步行十多里地到单位,将厂里生产的灯具用人力车运到江湾、何家湾、军工路等地的仓库和车站。一线工人每日负重步行几十里,实在太辛苦了。厂部决定每年6月15日至9月15日的夏季为每位装卸搬运工每个工作日免费配发三瓶盐汽水,以防暑降温、劳动保护。父亲舍不得喝这珍贵的盐汽水,而是下班后背着三瓶沉甸甸的盐汽水,步行十多里地,带回家给我们姐弟几个解暑。他就这样平平淡淡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足足背了二十五个酷暑。而我们的父亲,每到夏季上班总是随身挂个搪瓷杯,包上一小包食盐,在车间、仓库或车站,拿着自备的搪瓷杯,冲上开水,撒入些许食盐,自制一杯“盐汽水”解暑。直到退休后,他还时常津津乐道其自制的 “盐汽水”如何解渴如何解暑。我们姐弟几个就是喝着父亲这样背回来的盐汽水长大的!

  去吧,好好做人

  1970年6月,我作为上海知识青年到安徽省涡阳县淮北农村插队落户——“修地球”。6月24日下午2时临行前,母亲塞给我30元人民币和20公斤全国粮票,细声说:“今天你要到淮北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除了这些钱和粮票,我把出嫁时我外婆给我的陪嫁箱子给你,你要记住我们家祖祖辈辈靠劳动吃饭,绝不要学个别坏孩子,到农村插队做偷鸡摸狗的事,让人看不起!希望你争气,做个好孩子,让农民和家里人放心!”说完这些,我想母亲可能像有些人家有人上山下乡,父母肯定嚎啕大哭一番。但是她却平淡地加了一句:“去吧,好好做人!”母亲竟然不到老北站送我上火车赴异乡。我猛然回首:母亲满眼尽是坚毅和希望,没有一丝泪迹……

  当时的淮北农村土地贫瘠,庄稼收成极差,常被人戏称“十年种地九年荒”,再加上“打摆子”(疟疾)等疾病侵害,农民生活异常清苦。一个壮劳力一天所挣的工分仅值6分钱,很多人养家糊口颇为困难。我们这些“战天斗地”的知识青年也常为温饱问题而艰辛劳作,像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常常愁眉不展。我的上海邻居知青同仁将乡下的实情告诉了家人。父母听说后,当即决定:从这一年的秋天10月5日开始从家中微薄的有限的收入中,拨出专款每月定期汇款10元给我,以保障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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