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闻到炒韭菜的香味,我就会被勾诱起强烈的食欲。
历数蔬菜类,与韭菜相仿佛者还有葱蒜之属。但葱蒜在江南的食谱上常被用作佐料香头,不能算纯粹意义的蔬菜,唯韭菜是江南人家最家常的蔬菜之一,除了寒冬,几乎都有它的形迹,但数春韭最美味。刚应市的春韭有点凌乱,还带些红色,民间称其为野鸡脖,倒真有点儿野鸡的香鲜呢。
我对韭菜一以贯之怀有好感。读书的时候,上午上到第四节课就会油然想到母亲煸炒韭菜散出的扑鼻香味,想到碧绿的韭菜和雪亮的大米饭相伴的可口杀瘾,连杜甫这样的诗圣也把“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视为美好的境界呢。想着,肚子里的“空城计”趋向高潮,既难受,亦痛快,及至放学回家,却每每闻不着韭菜的香味,——刚开春,是韭菜最金贵的时节,它架子大,不肯屈驾小民百姓的餐桌。好在这架子搭不长久,一场春雨几个艳阳,楞是把它催得满城兜售,家家户户都飘散开了它可爱的香味。有次游西塘,漫步在廊棚,几乎家家户户都透出韭菜的香味呢。蒲松龄说:“一寸二寸,与我无份;三寸四寸,偶尔一顿;五寸六寸,上顿下顿。”到了“五寸六寸”时节,韭菜便显得和蔼可亲,洋洋洒洒登上了各家各户的餐桌啦。这时节,尽管时令佳蔬应接不暇连翩涌来,餐桌上,韭菜的异香仍是领了衔的。走在大街小巷,只要有炊烟,就有它的香味。
早年我在乡下当民办教师,试种过韭菜,横竖种不发,如老年人头顶衰颓的稀发,稀疏且细软,弃之不舍而食之无味。当尝不得韭菜而闻得着满村韭菜香味时,只得徒叹奈何,似觉着生活也变得黯淡无光了。许是我的这种恋韭情结让学生看破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讲台肚里每天都会发现一小捆碧绿水灵的韭菜。这是全班同学的轮流馈赠,望着他们笑嘻嘻的脸庞,连同讲台肚里碧绿水灵的韭菜,教室里好一派明媚的春光啊!
还有一次我乘长途汽车,要赶一整天的路程,临到吃饭时辰,司机把车开进了一个小镇的院落,我知道这是司机和饭铺老板互相勾结设下的圈套,逼你就范(饭),我识此机关乃岿然不动,自顾啃随带的干粮。和我一样“坚守阵地”者有半车之众。我们啃着干粮,讥笑着司机和饭铺的枉费心机。但过不多久,饭铺发动了攻势,这攻势不是前来拉客,而是几只置在露天的油锅同时炒开了韭菜,有韭菜炒鸡蛋的,有韭菜炒肉丝的,火旺油旺,嘶拉作响,香雾团团升腾,风顺香飘,其香透心,于是车上阵营先是有所动摇,继而大溃,一个个都扔下干粮,循香向饭铺奔去。我自然也乖乖地“缴械投降”。这可是我所经历的最成功的一次广告攻势,淋漓尽致的酣畅!
——韭菜的威力,端的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