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听到别人演奏自己的作品,常会说“这是我的作品吗?”肖斯塔科维奇就是如此。他写到大名鼎鼎的美国指挥家托斯卡尼尼,“把他指挥我的《第七交响乐》唱片送来给我。我听过后非常生气。什么都不对。精神、性格、速度都不对,拙劣的粗制滥造。”幸亏托斯卡尼尼生前不知道这个评价。
斯特拉文斯基1962年应邀从美国回到祖国参观。肖氏在回忆录中写道:“邀请斯特拉文斯基访问前苏联是出于高度的政治考虑。最高当局决定要使他成为民族的头号作曲家,但是这个名次没有起作用。斯特拉文斯基什么都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当年把他叫做美帝国主义的奴才和天主教会的走卒,还是当年这样称呼他的人如今张开双臂欢迎他。斯特拉文斯基对这些伪君子中的一人没有伸出手去让他握,而是向他伸出了手杖,这个伪君子只得去握手杖,证明他才是真正的奴才。另一个伪君子一直在周围转,却不敢走近这位作曲家。他知道自己上不了台面,所以始终留在门厅里,活像一个奴才,正如普希金有一次说的,‘奴才,留在门厅里,我要见的是你的主人。’”也是一个有趣的场面。
肖氏不喜欢与权贵交往,但图哈切夫斯基例外。图哈切夫斯基元帅(1893-1937)是前苏联早期著名将领,在列宁格勒军区担任司令时,认识了肖氏。肖氏写道:“我们认识时,我18岁,图哈切夫斯基已经三十多岁,但是我们的主要差别不在年龄,主要差别是图哈切夫斯基在红军身居要职,我只是初入音乐界的后生,然而我很有主见,固执自负,图哈切夫斯基却喜欢这样的人,我们成了朋友。”“图哈切夫斯基仪表出众,他自己也知道。他总是穿得很漂亮。”“图哈切夫斯基能让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把椅子举起来,真的,抓住一条椅子腿,连人一起举起来,手臂伸得直直的。”
一次图哈切夫斯基穿便服与肖氏一起参观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看到一个年轻讲解员解说总是出错,图哈切夫斯基忍不住纠正这个年轻人,年轻人认出了图哈切夫斯基,不禁害怕起来,图哈切夫斯基对他说,“学习,年轻人,学习,学习永远不会太晚。”这位天才军事家1937年在肃反中被处死,年仅42岁,他被捕时说:“我要是成了小提琴手就好了。”真是让人唏嘘的遗愿。
肖氏与很多作家交往。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契诃夫,在回忆录中他引用契诃夫的话:“俄罗斯作家住的是排水管,吃的是土鳖,和洗衣妇睡觉。”肖氏说:契诃夫一生是纯洁与朴实的典型。显然他在精神方面与契诃夫一致。
肖氏谈到与阿赫玛托娃的交往。他这样形容后者:“她有一种令人高不可攀的神气,你走到离她两码以内就会僵住。她的谈话举止,连最小的动作,都很有分寸,她很美丽,很美。”两人相互欣赏对方的作品,他们的正式会晤却是僵局。肖氏回忆说,自己没有穿正装,阿赫玛托娃“穿得极为讲究,看得出她是为这次历史性会见着意打扮了的,她的举止也是恰如其分。而我,连领带也没打。我觉得自己好像光着身子似的。”“我们默默坐着。我沉默无言,阿赫玛托娃也沉默无言。我们什么也没说,坐了一会儿就分手了。”俄罗斯的大诗人与大作曲家的会面,是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沉默的场面。
肖斯塔科维奇写道:“音乐使人内心感到透彻,音乐也是人的最后的希望和最终的避难所。”而对于自己的音乐,他说:“我的交响乐多数是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