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同学突然跟我联系,聊些什么呢?也就是一些上学时候的琐碎。
长久未见,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共同的努力中,自己似乎回到了逝去的学校时光。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有的没有参加高考,直接背着行李,去外地闯荡,有的留在当地继续读书。唯有我,前往千里之外的城市继续求学。同学间的生活轨迹,也就越偏越远。再加上我大学毕业后,并未回到家乡的城市,而是执拗地来到上海工作。同学间的见面机会,就更加渺茫与奢侈,那些同学也成了微信众多联系人中相对沉默的群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也不会贸然去打扰。
这样聊了大概一个多月,在一个周一早晨,同学支支吾吾向我提出了一个颇为尴尬的话题,借钱。说实在的,我们将近十年未见了,彼此不了解。我做着怎样的工作,她未必清楚;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也无从得知。我们拥有的,只是一段久远的同学记忆。在未触及现实利益时,谁都会露出宽厚与迷人的一面。一旦涉及金钱,很多关系都会质变。
借钱的金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是一个颇令人尴尬的数字。在我自己的经验里,开口向人借钱,着实是一件难以启齿之事。若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开口借钱。
一旦开口借钱了,无疑把自己最困难与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得需要多少个日夜的思索、得过多少心理关隘,才能看似若无其事地提出。
陶渊明有一首《乞食》,说的是陶公饥饿难耐,然而家中没有余粮,只好外出去“乞食”。诗如下: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
行行,想必路上的陶渊明也是充满了纠结与疑虑;终于走到朋友家,“拙言辞”的陶公,应该想着得体又不失尊严的语言,向朋友来开口。好在陶公的这位朋友敏锐,一眼就看出陶公的窘迫,极其善解人意地相邀。
两人相谈甚欢,咏诗作赋。对于朋友的一顿饭,陶公心怀感激。两人关系之亲近、友情之密切,由此可见。饥饿所带来的焦虑与愁云,在这热闹的一顿饭里被清扫而光。
与迫切的饥饿,死亡是更深且不可逆转的焦虑。作此诗之时,陶公已是晚年。人老怯谈死亡,故而陶公的阔达、疏朗非常人能及。
热闹的欣喜,让人短暂地忘却哀愁。
后来从其他同学那里了解到,那个女同学的父亲得了尿毒症,家里经济因此变得难以维持。人的一生,谁不会遇到突如其来的困难呢?我自己也曾在困难的时候,有过“叩门拙言辞”的窘迫,朋友也无不伸出援手。这些情谊,我都一一铭记在心。虽然在网上也看过以“借钱”为名义的骗局,但我总不愿意相信一个“叩门拙言辞”的人,会是骗子。也许,金钱会有失去的风险,但急人所急,不是应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