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暗斗比明斗耐寻味

　　《三岔口》是武戏，主角有两个，一个是武生任棠惠，一个是武丑“开口跳”刘利华。武生和武丑同台，观众会觉得武丑更好看。看三岔口的观众，给刘利华的彩声要多得多。

　　刘利华是在《三岔口》开黑店的江湖上的人物。他的妻子是个武旦，当然也会开打。这两个人开的店，谁要住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没想到有一天会分头住进去两个武艺高强的角色，一个是焦赞，是武净扮的，还有一个就是任棠惠。四个武的凑在一起，打得昏天黑地。晚上摸黑打，气势是打不起来的。试想，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两个人瞎打，如何打法。这种打法，只有京剧才能做到。观众要看的就是这玩意儿。瞎打，却打得头头是道，就像毕加索画人物那样不好理解，然而却好看得很。

　　瞎打，也就是盲目地打，但井井有序，比看明打更觉有条理，所以好看。如果盖叫天和叶盛章上台，准卖满座。至于剧情，只是看演员的矫捷身手而来的人，大概都弄不清，这不要紧，反正摸黑打斗就是剧情。

　　我问过内行，才知道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宋朝杨家将里一个莽汉焦赞，大黑脸，一生不知杀过多少人。有一回杀了在朝的大臣谢金吾，被充军问罪。杨六郎派任棠惠一路上暗中保护，住进刘利华在三岔口的黑店，四个武角儿，生旦净丑，唱一出《三岔口》。武戏往往没多少情节，所有的细节都是打，谈不上深文大意的。

　　马得下笔，线条爽利，画武戏比文戏更生动。

　　我青年时代在上海多次看过盖叫天和叶盛章合演的《三岔口》，盖叫天出手之“稳准狠”为海上第一，而叶盛章之矫捷也一时无二。《三岔口》是“开口跳”应工，“开口跳”除了身手矫捷，还要发音响亮。而叶盛章嗓音较闷，亮音不足，是其先天不足处。好在此剧只是闷着头打，没有什么需要爽脆的嗓子发挥的念白，所以一场戏下来，没有什么使观众感到不足。因此他最爱演这出戏。

　　现在有些戏校出身的青年武生武丑，基本功好，嗓音也亮，在电视上见过他们演这出戏，扑跌翻打，很是出彩。不过火爆有余而稳准不足。毕竟出道不久，年纪尚轻，假以时日用功苦练，后来者居上也未可知。总而言之，能把一场在明灯下演的戏化为看得见的黑夜，才算演得成功。

　　因想到黄宾虹的山水画，在一片黑中漏一点点白，观画者就在这一点点白中呼吸氧气，浑身都享受着爽快。看《三岔口》所享受的也恰是这种爽快，戏与画统一在这种意境之中。细读马得此图，正属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