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春节近在咫尺,愁得我眉毛打结牙根痛。
这不,从上海市区上只角,分配到乡下朱家角,屈指算来,整整做了15年的工人阶级,以往逢年过节,我都回到市区,吃上母亲亲手包的宁波汤圆。谁知,今年算盘错拨一档,娘子娟娟偏偏节骨眼上怀孕了,鼓起圆溜溜大肚子,待在朱家角岳母处等待生产。此时此刻,我岂能撇下爱妻,独回市区?
一阵急促电话铃,惊动了梦中人,抄起电话,话筒里传来母亲急吼吼的大嗓门:有了老婆忘了娘,春节你们俩还准备回家吗?我把医生诊断结论告诉母亲。母亲又是大大咧咧唠叨,说什么乡下朱家角,又不是美国芝加哥,即然你们不方便,还是你老娘跑一趟,时间定在年初三,保证让你小子吃上宁波汤圆。
听说母亲要来乡下,丈母娘拍着手说蛮好,这两亲家也该多走动。乐得丈母娘笃笃转团团转,逢人便说:亲家要来了,新年新势伲乡下拿什么招待?不一会,上海客人要来老周家的消息,传遍弄堂角角落落。
年初三早上10点,母亲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了。丈母娘搂着母亲,光是笑,不知说啥好。一眨眼,房前屋下,大人笑,小孩叫,外加鞭炮声声响,“伲”、“阿拉”、“交关”、“着力” ,上海闲话、角里方言,九腔十八调格外热闹。母亲笑嘻嘻,请乡亲们留步,尝尝她包的宁波汤圆。
母亲先是从包里取出雪白的糯米粉,放点温水,在硕大的面盆里搡着,时而单刀赴会,时而白鹤亮翅,时而反弹琵琶,把那团糯米粉舞得眼花缭乱。接着,母亲又从另一只包里,掏出一卷油光锃亮的黑洋酥猪油馅子,三只手指捏上一段,“卟” 地一掐,黑洋酥寸段应声入掌,还没等看清,黑洋酥就塞进了皮子里,轻搓,包拢,汤圆一气呵成。
旁边的乡亲们拍手鼓掌,学着上海闲话:“赞,实在赞——”母亲激动脸上放光,大手一挥,指挥伙头军的我:“下锅,注意加水,别煮糊了。”我呢,拿着鸡毛当令箭,“啥人也不要走,等着吃汤圆。”
那边厢,丈母娘也不甘示弱,往案桌前站住,碎花布围单条纹袖套,干净利落。她双手也拿着一团糯米粉,嘴里吆喝着:诸位,等会请大家尝尝老周家菜筋塌饼,吃得好,亲家母捧捧场;吃得不好,明年我从头再来。
只见丈母娘,把预先保鲜的金花头,上海市区人叫它“草头”, 舞刀弄铲,在乡下大灶头“哐嚓、哐嚓” 煸炒烧热。然后,丈母娘又将烧热的金花头,放进糯米粉中,反反复复捏揉,加点糖水,做成塌饼状,再盘入沸油锅中煎烧,放水,直到塌饼煮水盛起。
就这么着,在场众乡亲,你分两个汤圆,我搛一块塌饼,味道好极了。咬一口宁波汤圆甜蜜蜜,嚼一口菜筋塌饼香喷喷,望着母亲和丈母娘两亲家,我忽发奇想:城乡联姻浓浓情,两个亲家拎得清,过年习俗讲改进,汤圆塌饼双重亲。
过年真好。
十日谈
舌尖上的年味
责编: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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