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辰光,住在这幢老房子里,无论是前楼好婆、后楼老爹,还是亭子间嫂嫂、客堂爷叔,侪晓得我是个急性子,用伊拉的话来讲,就是“走路像跑,吃饭像倒,讲话像吵,做起事体双脚跳”。不过,老邻居到底厚道,晓得我生肖属马,就“兜圈子”用一只歌名来提醒我:“马儿呀,侬慢些走!”
其实,我对自家的快手快脚的个性倒蛮“兮格格”的。因为当时马路浪向到处侪是“超过英国,赶上美国”“一天等于二十年”之类标语,即使侬是个“石骨铁硬”的慢性子,也会觉得自己迭种个性好像做仔啥“见不得人个事体”一样。就拿“马儿呀,侬慢些走!”迭只歌来讲,是歌唱家马玉涛个代表作,唱起来邪气好听!想不到有人要“硬敲”这只歌,讲这首歌与“时代精神”唱反调,是叫大家“磨洋工”。真是瞎三话四!
到上世纪80年代,“时间就是金钱”,人人变成“急性子”,快速成名、一夜暴富、速成减肥、爱情速配……再后来,“快”也不够了,还要“闪”,啥个“闪恋”“闪婚”“闪离”“闪旅游”“闪聚会”……
啥人晓得再后来,行情又统统变脱了。大家发现,现代人虽然晋身为物质的富人,却沦落为时间的穷人。《中国青年报》作过一项社会调查,84%的人认为自己生活在“加急时代”,其中71.1%的人称,自己“精神高度紧张,压力大,丧失了幸福感”。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个动物。当生活在“温吞水”农耕时代,就会挖空心思追求高速状态;等到“大干快上”出现在眼门前时,阿拉反过来会去怀念老早陶渊明老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个“慢生活”了。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眼热蜗牛和乌龟了,要向伊拉看齐,慢慢吃,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思考,慢慢享受人生,即使读诗也要读李清照的《声声慢》……我最喜欢的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写过一本小说,名字就叫——《慢》,伊开门见山就问侬:“慢的乐趣哪能失传了呢?”
最近,我偶尔碰到30多年呒没见面的老邻居,伊拉一见面就对我唱“马儿呀,侬慢些走!”我懂得伊拉是辣“豁令子”:阿潘啊,侬头顶心已经有“荷包蛋”,眼角皱纹木佬佬,不要再像年轻辰光急出乌拉个卖相了……
是的,我应该让自家奔跑的脚步慢下来,紧张的节奏缓下来。比如,勒车站浪候车,看见车子来了,明明只要紧走几步就能乘上去,我偏偏笃悠悠慢吞吞,眼睁睁让车子开脱;再比如,到剧场去看戏,老早仔总是克足辰光才动身,现在提前一倍辰光出发。我决定从咪咪小事做起,目标是——“吃饭要细品慢嚼,走路要笃定逍遥,讲话要有‘标点符号’(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