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坚忍
当年,我家住在南市老城厢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那里有一个后天井。这在寸土寸金的老城厢十分罕见。这个后天井土块高高低低,遍地碎石瓦片。每到秋夜,蟋蟀幽幽地叫着。有一晚,我二弟听到了清脆有力的蟋蟀叫声。他认准声音是从后天井墙角一小洞发出的,就用水灌,把它逼了出来。这是一只个头中等的蟋蟀,但项粗腿壮,颜色乌黑油亮,看上去惹人喜爱。当时语文课刚学过蒲松龄写的《促织》,我们就称它为“促织”。
在老城隍庙旧校场路蟋蟀市场——老早是上海县清军兵勇操练的演习场——促织首战,对手是一头比它大好多的蟋蟀。第一个回合,那凶悍的大蟋蟀与促织牙咬着牙捉对儿厮杀,促织摔了个趔趄。正当大蟋蟀得意洋洋地“瞿瞿”叫着,促织已站稳了脚跟。第二个回合,促织显得相当有斗志和耐力,顶住了大蟋蟀恶狠狠地进攻。接着,轮到促织反攻,它稳扎稳打,步步紧逼,终于靠韧劲把大蟋蟀打得翅破腿残,狼狈而逃。
接下来,促织又与一头名为“红头阿三”的蟋蟀对垒。据称此蟋蟀昨天在旧校场连赢十余场,未遇敌手。这次相斗,观战的人头攒动,把小小的蟋蟀缸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各自为自己看好的蟋蟀呐喊助威。那“红头阿三”有对琥珀色的牙,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儿。但遇上了促织,它一点便宜没占到,反被促织摔了个白肚皮朝天,气得主人将它朝天抛了三次,俗称“掼三掼”后,再与促织斗,还是落荒败走。
当得知促织为老城厢的“土著”时,观战的人都说奇了怪了,往年称霸旧校场的均为捉自郊县的蟋蟀,如去年威震旧校场,振翅鸣叫,背上可见一颗金黄色籽的“桂花蟀”,就是从七宝捉来的。
几天后,促织扬名旧校场之事,被我们对面弄堂游手好闲 “长脚”得知了。他找上门,出了相当于我爸一个月工资的价钱,向我们买促织。我和二弟问他干吗?他说因为促织个头不大,但骁勇善战,与别人的大蟋蟀下赌注决输赢,一是能迷惑对方,二是胜算很大。听他这么一说,我们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伤心的一幕——去年一个准备结婚的男青年带着买家具的钱,途经旧校场见人斗蟋蟀赌钱,心里痒痒的,忍不住跟着下了注,结果输得精光。一个大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于是,我和二弟回绝了他,说,哪怕你出的价钱再高,我们也不能让促织去干坏事。“长脚”见我们态度坚决,只得悻悻然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