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曲家的回忆录不多见,秉笔直书且文笔生动幽默的作曲家回忆录更罕见,《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就是这样一本不可多得的作品。
此书之不可多得,还在于首先这是作者生前口授,由伏尔科夫记录整理并得到肖氏授权送至西方,在他去世后的1979年在美国出版;其次是本书的中译本,是在1981年即由北京的外文出版局《编译参考》编辑部以《编译参考丛书》的名义,作为内部读物出版,译者叶琼芳,校对卢珮文。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北京求学时所购,日前捡出重读,有太多的感触,愿与看官分享。
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1906-1975)位入20世纪最重要的作曲家之列,为爱乐者所熟悉。伏尔科夫认为肖氏是“颠僧”式的作曲家,“‘颠僧’是俄国特有的一种宗教现象,”“颠僧能看到和听到别人一无所知的事物,但是他故意用貌似荒唐的方式委婉地向世人说明他的见识。”这段话有助于我们理解本书。
肖氏这本回忆录,原书名是《见证》,全书不分章节,是作者生前对自己的学生伏尔科夫,分别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用了4年的时间口述而成的。肖氏对伏尔科夫说:“我必须这样做,必须。”可见除了自己的音乐作品之外,肖氏对自己的文字作品《见证》同样重视。
在回忆录中,肖氏对俄罗斯/前苏联的音乐界、文学界、政界乃至于军界的精英人物,从自己与之交往的观察角度,加以记载和评论,对于了解这些人和他们所处的时代,对于了解俄罗斯人的民族性,都极有助益。
肖氏交往最多的自然是音乐界的同行,像穆索尔斯基、里姆斯基·柯萨科夫、普罗科菲耶夫、斯特拉文斯基、格拉祖诺夫、哈恰图良等等,这些都是俄罗斯/前苏联音乐界最著名的人物,肖氏对他们的观察仔细而生动。
肖氏的老师格拉祖诺夫,作为作曲家或许没有肖氏出名,但是肖氏对格拉祖诺夫的欣赏与感激,在书中多有记述。首先是格拉祖诺夫作为音乐学院院长,“他总是努力理解一切音乐,因为他是作曲家。”努力理解一切音乐的格拉祖诺夫音乐造诣之深,包括对中世纪意大利音乐的造诣,无人能比。其次是他惊人的音乐辨识能力。一个“顽固的家伙”拼命要进音乐学院的作曲系,为格拉祖诺夫弹奏自己所写的一首奏鸣曲,格拉祖诺夫听完之后慢吞吞地说:“如果我没有忘记的话,几年前你就申请过,那时你弹奏的是另一个奏鸣曲,有一个相当不错的第二主题。”说着格拉祖诺夫就弹奏了这个主题,肖氏写道:“(这个家伙)吓呆了。”格拉祖诺夫从小就有这种过耳不忘的才能,当年在圣彼得堡,作曲家坦纳耶夫演出了他的新作交响乐,格拉祖诺夫只听过一次,就在钢琴上完整地弹奏了整首交响乐。
肖氏描绘格拉祖诺夫弹奏的样子:高大肥胖的格拉祖诺夫穿着皮大衣和长统靴,在家中的侍女室弹琴,“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雪茄,每一个音符都弹到,丝毫不差,包括最难的段落,看上去好像他的胖胖的手指在键盘中熔化了,淹没了。”这是多么有趣的画面。
格拉祖诺夫嗜酒,为了杯中物可以不择手段;穆索尔斯基亦如是。穆索尔斯基晚年住院,医院当然禁酒,他买通一个看护,从外面带酒到病房;穆索尔斯基“一喝酒就瘫痪了,他大叫两声就死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