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场大战就这样展开 

　　“你来澳洲多久啦，年轻人？”“学习紧张吗？打工累吧？”“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吧？”“这些家具是不是都是捡来的啊？”温温和和的四句问话，不知为何，在这么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居然让我感到特别的温暖。可能是这位“苏珊大妈”真的很像一位邻家的阿姨大妈，我突然想念起了远在万里之外家乡的长辈们的种种絮叨。我告诉她，日子虽苦，东西虽然都是别人用剩下的，抑或是在路边捡别人丢弃的，但还算自给自足，没有大碍。 

　　邬达克小姐听了连连点头：“是啊，我当年也是靠捡破烂来填满整个屋子的，有时候也会碰到像这个沙发一样的坏家具，呵呵，现在想想也蛮有意思的。”继而她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们这些留学生的辛苦，我很能体会，我当年还不是跟你们一样，但忍一忍熬一熬，都能过去的。” 

　　也许是我这个深夜独自写书的中国穷留学生，激起了邬达克小姐内心深处的某处回忆，她居然与我这个首次谋面的陌生人聊起了她的过去。“算起来，我是上一代的移民，是50年代初就从匈牙利移民到澳洲的。刚到这里时，为了生计，我就到了一家英国人开的工厂里做纺织女工。”本来辛苦而平静的日子却因为一场爱恋而激起了层层波澜。邬达克小姐朴实的外表、憨厚直爽的性格吸引了厂主的儿子，两人在朝夕相对下渐生情愫，坠入了爱河。 

　　“我们当时的恋爱谈得很辛苦啊！他不敢让他的厂主父亲知道，出去也怕让工厂里其他人看到，所以基本上约会的地点都选在他给我在外租借的房子里。这些我都原谅他了，因为我知道厂主有多严格，做他的儿子也很辛苦的，我能体谅就体谅吧。”但是有一天，邬达克小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才终于到了必须捅开天窗的时候。“他发誓一定会和我结婚，发誓会守护我和他的孩子一生一世。我当时觉得我快熬出头了。但是当我们的事跟工厂主说了之后，我发现原来是好日子瞬间到头了。” 

　　在那个时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贫富差异的巨大鸿沟，还有澳洲白人对东欧移民的深刻偏见。邬达克小姐，既没有显赫的家世，长相又非常不起眼，还是工厂主这个英国第一代移民最不喜欢的东欧人身份，甚至年纪轻轻还未婚先孕，也不知是使了什么伎俩用了什么狐媚功夫勾引了他们的儿子，所以工厂主一家都极其看不起邬达克小姐，更别提会迎娶她做他们的儿媳妇。一场大战就这样展开。父母亲逼儿子和邬达克小姐分手，要把邬达克小姐赶出工厂，像泼脏水一样地对外宣传邬达克小姐的居心叵测。男友在家族与世俗舆论的压力下变得忧郁彷徨；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却无法给她自己承诺过的幸福，心如刀割，却又实在没有抛开一切与其私奔的勇气。邬达克小姐不忍看到男友如此痛苦挣扎，她决定独自承担所有的苦果，在一天晚上，在男友熟睡之后，轻吻他的额头，然后带上了自己的行李离开。 

　　“我当时选择不告而别，也是万不得已。我知道如果我说我要走，他肯定是不肯放手的，但是那又能如何呢，他还是会继续为难，我还是决定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说到这里，邬达克小姐忍不住擦拭眼角渗出的泪水。虽然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但想必当年是多么的肝肠寸断，多么的刻骨铭心。 

　　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邬达克小姐只能靠打一些散工来供自己生活所用。屋漏偏逢连夜雨，距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却突然遇到了自己的房东要重建房屋，她没房子住了。难道自己的孩子一降临世上就要露宿街头吗？邬达克小姐陷入了极度焦虑之中。 

　　幸好此时遇上了一位好心的匈牙利老大妈，知道了邬达克小姐的遭遇，又同为匈牙利的同胞，所以愿意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将房子出租给她。邬达克小姐不久后生下了一个女儿。“等身体恢复之后，我就又去找了一份工厂的工作。白天，我会把女儿托付给房东太太帮我照顾，一下班，我就会飞奔回去。我还记得有一次突然下大雨，我没带伞，但又心急想早点回去看女儿，就冒着大雨奔回去，不小心重重地摔在一个台阶上，手肘这里缝了好几针。唉，那时苦啊……”虽然轻纱似的衣服遮掩着，但我依稀可以看到那个可怕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