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同事、前辈姜德明,日前送我一本新书《与巴金闲谈》。我们是邻居,隔窗能见,相呼可闻。他亲手面递,我躬身笑纳,题款墨迹未干,书上手温尚存。
回家展读,却感到另一种温馨——作家巴金和编辑姜德明的友情。书中收录了巴金写给姜德明的37封亲笔信,写于73岁至88岁,笔力不变,风格一贯。抬头款免姓,皆以同志称,彰显亲切。内容简约,却有情致。坦诚说事,如对挚友。或对约稿的回复,或谈写作的计划,或主动征询需要什么书,或评述图书出版事务,或慨叹文坛好友的辞世,或诉说自己文事繁忙,或惋惜健康今不如昔,提得较多的是文学馆之事,字里行间,多说文事,也叙家常。他比姜大25岁,但无辈分高低之感。他给姜写第一封信时,已是70多岁,姜才40多岁。论辈分,一个是老年人,一个是年轻人;论身份,一个是大作家,一个是当时的普通编辑。但在信中,没有居高临下的口气,有的是礼貌、谦恭、平和与实话实说。对于约稿,应与不应,都予回信。没有简单生硬的拒绝,没有言不由衷的敷衍。主动投稿时,则表示出征询的意向,不让姜编辑为难。信中透露出来的,是一个作者和一个编辑的正常和良好的关系,其中充盈着真诚的友情。
巴金也做过编辑,并且是很成功、卓有成就、很有风范的编辑。他曾创办中国出版史上很有影响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并出任总编辑,为许多不知名的青年发表和出版过作品,发现和推荐了许多青年作家。他不拘一格选拔青年作家,不惜精力和资金为他们做嫁衣,例如为文坛新秀曹禺、卞之琳、沈从文、李健吾等,出版了广有影响的作品如《雷雨》等。十几年间,经过他的手送到印刷局去的书稿就有几百种。作为编辑,巴金显示出伟大的人格。
从1965年到1996年,姜德明共见过巴金15次。每次见面,都有一篇文章追叙。文章都再现了见面和闲谈的情状,巴金的亲切随和,平易近人,跃然纸上。等待客人,总是到大门口或大厅里,交谈总是从从容容,无章无序,自由自在,主客都无拘束。共同的话题,总是常说常新。谈书是常有的话题,巴老常问姜需要什么书,并让他在自己的书架里找。巴金说他最挂心的是现代文学馆的事,呼吁作家用稿费支持文学馆,把自己的藏书捐给文学馆。“除了一支笔,我一无所有。”巴老常以此话相告,表示不会把笔放下。80多岁时,他说他“手抖得厉害,一天只能写几百字,但还要练还要写”。他说他也爱看电视剧,日本的《姿三四郎》,他天天都按时看。
编辑和作家,是互相依存的群体。巴金为编辑为作家,都没有私心,不图私利,皆立良好风范,成为后辈楷模。姜德明珍藏巴金书信37封,并著《与巴金闲谈》,他珍藏的是一种闪光的风范,诠释的是一种富有魅力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