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下放在七宝劳动，正是农历十二月，回来过春节。寒风刺骨，公共汽车排队三刻钟，一路挤到徐家汇，已经是夜晚九点多钟，赶快寻找地方吃饭，我常去的地方称为老街，那是华山路和虹桥路交界的地方，当时那一带十分荒凉，老街很狭小，但可以说是徐家汇的中心，每天有一些小菜摊、点心摊，有一二爿油酱店和杂货店，另有一家破旧的茶馆，茶客不多，但偶尔还有一些说书的艺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在为茶客说唱。那里有家小饭店，是十分破旧简陋的瓦房，此时天色已晚，小饭店的玻璃窗里还透出一点点昏黄的灯光，让来徐家汇觅食的客人抱着一线希望。我推木板门进去。

　　光头的胖老板笑吟吟地说：“快打烊了，荤菜都卖光了，还剩一板豆腐，可以做豆腐汤喝。”我觉得这是上策，便上楼找了一张临窗的方桌、条凳坐下，这时窗外又零零星星地飘起雪花来，这个环境，就像京剧《刘唐下书》《浔阳楼》里的那样。不一会，笑嘻嘻的老板端上菜来；那是一大碗叫菜露豆腐的素汤，这分明是浙江传过来的菜肴；以咸菜露做的汤水是绿汪汪的，喝一口，鲜得掉眉毛（老家的形容词），雪白的嫩豆腐烫人心肺，浇上几滴麻油，可以喝得直冒汗。另外还有一小碟生拌盐白菜，那时的酸菜缸里，除了雪里蕻，还有粗壮的盐白菜，老板说：“这是今冬新腌的大青菜，劈下外边的老叶子，只取白白的，脆脆的嫩蕊子”，拌以麻油、少许醋和几滴辣油，就可以下酒的，也是传统浙江人的吃法。店里还有称为“小炮仗”的七宝大曲，价钱便宜，约两元就可以喝上一瓶，索性晚了，就来上一瓶，这碗里的豆腐，碟子里的菜心，都是下酒的好东西。现如今吃的荤腥儿多，肚子里油水大，回想起老街那顿净素的晚餐，真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呢。

　　距离老街几百步路，在交通大学的对面，还有一家貌不惊人的点心店，也是瓦房、方桌板凳，面点非常著名，尤其是爆鱼面、虾仁面相当地道，据说上海一些“老克勒”都知道，会老远地跑来用早餐。一次，有一位叫二妈的亲戚带领我们一大帮小孩去复旦中学看李鸿章的铜像，顺便去吃点心，店里早已没有座位，我家这群小八腊子只能站着吃，这倒无所谓，唯有店里的堂倌高喊：“廿饺来末哉？”十分好笑，至今仍旧记忆犹新。

　　三十几年过去了，我早已搬进热闹的天钥桥路，破旧的徐家汇已彻底改变了面貌，改造成为发展最快的商圈之一，大小饭店有近百家。夜晚，我散步在原来的老街，那几家可口的土包子饭店、点心店早已无影无踪，原地建起了豪华的东方商厦、汇金百货。兴奋之余，难免有些莫名惆怅，因为美味而又经典的徐家汇老街饮食已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