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一天,班主任孙老师把我和同桌一起叫进办公室,她亲切地说:“你们两个学生各门功课成绩都很好,以后估计能考上大学。我希望你们跟家长商量一下,把名字改一改。”当时我并不明白改名字的意义,心想老师既然吩咐了,我就跟父母说一下吧。父母亲都是营业员,每天早出晚归。公私合营后,父亲被任命为私方经理,工作热情更是空前高涨,整天不见人影,奖状倒是年年捧回家。见不到家中的权威,改名字的事也渐渐被我遗忘了。我已记不清同桌的模样,但我记得他把名字“周弟弟”改成了“周松渊”。
我们上海本地人一贯重男轻女。听奶奶说,我两个哥哥的名字,是父母拿着生辰八字,到庙里去请高僧起的。高僧说我大哥命中缺木,给他起了个双姓名叫张薛森, 说双姓能让命硬一点。二哥缺金,故取名张薛鑫。我是在家中由接生婆接生的,当时没有起名字,就叫“妹妹”。后来要上户口了,我是女孩,当然没有请高僧取名字的福气。父母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第四个女儿,就叫四英吧。现在想来,当时如果叫张妹妹,和那个周弟弟坐在一起上课,会不会让老师印象更加深刻?
初中毕业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马路被改了名,工厂被改了名,我们的学校也被改成了当时最流行的名字“要武中学”。班里也掀起了小小的改名运动:姗姗改成了从慧,元芳改成了燕辉,美钢改成了明钢,思宗改成了大海……有的同学甚至把姓也改了。我有点着急,革命要落后了。心中早就暗忖:幸亏小学毕业时没把名字改掉,现在正是改名字的好时机,赶快起一个革命的名字吧:爱军、向前、忠英……甚至想到了卓雅和舒拉。思来想去,没定下一个合适的。
过了一段日子,心静了下来,感觉改名字没那么简单,母亲已经60出头了,又没什么文化,跟父母商量,他们又没什么革命意识。我若擅自改了,父母见到我,必须想一下才知道我叫什么,给父母添麻烦,总觉得不太孝顺。改名字的事又被搁置了。
光阴似箭,母校早就恢复了原名“北虹中学”。这个承载过我们太多情感的地方,像一根纽带,永远维系着我们那一群有缘人。转眼我也已是一抹夕阳,看来只能名定终身了。我依然叫张四英,是张家第四个女儿,排行老六。父亲读过四年私塾,后来又自学完初中;母亲没进过一天学堂,在街道办的扫盲班里扫了盲,他们是中国低文化多子女的一代人。
为了改名字,我曾绞尽脑汁,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改成,因为那不是我个人的事。不管改了还是没改,名字代表了历史进程中的社会现象和时代特征。我大娘舅家生了三个儿子,他是个爱国人士,解放前在机场当地勤人员。国民党败退时,他们被迫一起撤离大陆,没几年,他随两架起义的飞机一起从香港飞回内地。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国昌、国兴、国盛。而我的小姑夫是个家中独苗,小孃孃生了第一个女儿就取名叫福娣。谁知越想儿子越不来,小孃孃又接连生了五个女儿,分别取名:金娣、荣娣、根娣、招娣。当最后一个女儿出生,护士抱着婴儿向等候在产房门口的小姑夫贺喜:生了个胖女儿,母女平安时,小姑夫竟嚎啕大哭起来。小姑夫是个大学生,也算是个文化人,最后小表妹出院时取名“月明”。我想他大概想通了,太阳不出来,月亮也能亮汪汪,明晃晃!
曾经有许多家长喜欢把孩子的名字叫得响亮,什么大林、大明、大伟……希望孩子将来能成为大人物。可是,“小平”这个名字多平实,却是那样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