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做完了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期刊物,我依依不舍,不仅是手头的工作,还有与这家合作了十年以上的印务公司。公司老板张金城是个讲情义的人,他的夫人亦和蔼可亲。他们以仁厚之心经营,留住了优秀的员工,也留住了不少如我这般十年以上的老客户。
那时候各家制作公司已开始在电脑上校勘版样。但这家公司依然纸质校勘,虽然成本较大,但因为做企业报刊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编辑,对电脑操作不熟稔。于是他们总是一稿一稿地打印,并且公司特配备传递人员,送稿取稿,不厌其烦,服务到位。因而口口相传,本埠的多家企业报刊编辑,我都是在这里认得的。
有趣的是,他们还有一个“留胃”的小食堂,两荤一素的客饭,厨师做得十分入味,而且老板规定,一碗汤不能马虎,一定要煲汤,这体现了一个企业的温度。客户预约看版面时,电话那头总会传来亲热的“侬过来吃饭哦!”于是上午看版样的人总是吃了饭才走,而下午来看的人也总是踩着饭点来,甚至本公司的外勤人员情愿不要饭贴也要赶回来吃中饭。如此,平时看着不觉人多的公司,到了吃饭的时候,全都冒了出来,“塌塌铺”的一屋子人。
那天,我与张老板告别。他说巧呀,我们也要退休了。公司将由他女儿女婿接替。他送我一件礼品,说是为答谢老客户专门定制的。回到家,我打开这个木匣子,是一只青瓷花瓶,附有一枚收藏证书,显得颇有价值。再看,还有一张粉红色的便笺,上面写着:
“20年前的此刻,我在人生的低谷。是朋友们的鼓励和帮助,使我下了决心,自谋生路,于是有了康城。20年很短,短得就像当年我冒雨骑车去印刷厂迷路的一幕,如在昨夜。20年又很长,不少师长都已退休,有的甚至过世了。几个老员工当年还是小姑娘,现在孩子也已经老大,而我自己也当了外公。
20年间,我们像农民耕耘,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一个版面一个版面做出来。我们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出错。我们用心赢得每个客户。我们的公司总算有了立身之地。回顾20年的经历,我真心想对所有帮助支持我们的师长朋友以及员工,说声谢谢!康城的担子已经落在了年轻人的身上,下个20年的历史将由他们书写,而我也该退休了。”
读了这封张老板署名的“谢幕函”,我为之动容,以至于后来青瓷花瓶忘了放哪里了,而那张粉红色的便笺却一直在我的抽屉里。
原以为与这家印务公司不再会有什么联系了。不想,今年因参与了一家街道杂志的编辑,我与这家公司再续前缘。暌违五六年,电话打过去还是原来的号码;来到公司还是原来的门头。走进公司,以前熟悉的几个老员工大都进入了管理层。公司依然是一稿一稿地打印,派人送稿取稿;依然饭菜可口;依然业务繁忙——这一切都让我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昔日青涩的小张姑娘,如今俨然成为公司的掌门人,她以一种最稳妥的方式接过了父亲这一棒。除了必需的设备更新、人员更替,她所做的便是拷贝父亲的待客之道,将那锅“煲汤”继续文火慢炖,持之以恒。因为她懂得只有像她父亲那样才能留住老客户,带来新资源。一个保持温度的企业,方能聚集人气,走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