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镰刀钝了,锈蚀的身子隐藏在院落的枯草中。院子是安静的,暖暖的阳光从远处而来,我在不远处,打量着阳光和镰刀的距离。应该是近在咫尺吧。一块废铁在阳光的亲吻下,有了温度。
多年以前的村庄,有一家铁匠铺子,整天都有一个铁匠在那里敲打着。呼呼作响的炉火,温暖而放肆。一块块废旧的铁,在炉火中变成金黄色的液流,经反复淬炼和冷却,一把镰刀便在爷爷的手里找到了归宿。爷爷是种庄稼的好手,靠着这把镰刀将庄稼打理得服服帖帖。那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有一把镰刀,去山里砍柴或割草,爷爷不允,说自古唯有读书高,还是好好去读书吧。我沉默不语,似懂非懂。
其实我也有一把镰刀,一把单薄老钝的镰刀,刀锋上一排排豁口,像齿轮。它砍不动柴,只能够供我玩耍。偶尔来了兴趣,背上背篓割草去,劲草在我面前不卖账,所以通常情况下,我只割那么一点点草。傍晚回家的时候,红着脸快步经过院子直奔牛棚,那点草还不够犍牛塞牙缝呢。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够得到爷爷手里边那把镰刀,爷爷恼怒,说我没出息,这镰刀就是一块废铁,你拿废铁有什么用。我惊愕,那明明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镰刀嘛。
当爷爷不能再和劲草鏖战的时候,父亲顶替了爷爷的角色。最初的几年,父亲也如爷爷一般,手持镰刀打理庄稼,或者是上山砍柴、割草。可我那时候已经不喜欢镰刀了,我喜欢漫画书,尤其是《三国演义》,我开始相信爷爷所说的,镰刀其实就是一块废铁,没啥稀奇。
父亲觉得,一把镰刀虽说能够打理庄稼。可是单薄的刀锋哪能承受一大家子生活压力。父亲决定外出,去村里人口中所说的广东。父亲外出后,那把镰刀似乎成为了多余的东西,偶尔可以看见它们出现在旮旯里。日子久了,身子锈蚀,看不出它身上曾经拥有过的荣耀。于是,我说,镰刀真是一块废铁。当我这样说的时候,爷爷默默地将这镰刀拿出去在磨刀石上嚯嚯地磨了起来。
镰刀似乎返回童颜,发出铮亮的寒光。可是爷爷老了,我在他身后从镰刀里看见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那一刻,我明白了岁月的真正含义。爷爷手持镰刀,脚步颤巍,去山里割草,晚上回来的时候,背篓里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草,我没有像爷爷当年那样笑,反觉蚀骨之痛。
冬日的院子,阳光静好,百草枯黄。爷爷不说话,和老钝的镰刀一起安静地回味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