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家住在街边。晚上车辆从街上驶过,总会有车灯的光亮投向院子里。当屋子里漆黑一片时,窗帘上就会映出院子里很多物体的影子,又清晰又有趣。待车辆驶过,影子也一闪而过。直到下一辆车来,很多影子又在窗帘上闪现。
我管这些不断登场,又不断谢幕的影子叫“皮影戏”。
小时候,一大家子人睡在一铺炕上。没有那么多被子,通常是我和五姐挤在一个被窝里。熄了灯,关上窗帘,不能很快入睡时便看“皮影戏”。我们静静地等着车辆驶过来,听着那“轰隆隆”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感觉炕面有些震动时,窗帘上的“皮影戏”便开始上演。
先出场的一定是苞米仓子的三角形棚顶,有棱有角,粗细分明;接着是院子里的大梨树,枝干交错,影子斑斑驳驳;随后院子里的其它物什,像晾衣绳、屋檐下垂挂的苞米棒子、一个小水桶都会渐次登场,一看轮廓,就知道是什么物品了。有时候看着轮廓也猜不准是啥东西,我和姐姐就钻进被窝里小声嘀咕,她说一样,我说一样。说着说着,还是拿不准,睡意也袭来了,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梦乡。
“皮影戏”还在不断上演。简陋的土屋里鼾声已是此起彼伏。夜越来越深沉了。
前几日回家,有事晚上留了下来,又一次睡到了妈妈家的土炕上。熄灯之后,躺在我右侧的妈妈很快入睡,左侧的两个外甥女玩闹了一阵也进入梦乡,我却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一会儿嫌枕头太高太硬,起身撤掉了枕头,一会儿又嫌屯子里的狗叫声太吵,把我本来就疼痛的脑袋都吵大了。后来干脆睁着眼睛,看着窗户发呆。这时候便又看到了久违的“皮影戏”,随着车辆驶过,一幕一幕在窗帘上闪现。看了一会儿,我很难辨别出都是些什么。院子里的景物已不复当年。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看“皮影戏”的感觉了。
那时候,我们都小,活在戏外,生活的主角是父亲和母亲。我们不用去想明天会刮风还是下雨,每天的心情单纯而快乐;几十年时光荏苒而过,我们长大了,不知不觉走进了戏里。每个人都扮演着生活中多个重要的角色,演得不好,戏就砸了,生活中的风雨就会不讲情面地劈头砸来。这时候,蓦然懂得,戏里戏外的感觉是多么不同。而我想活在戏外,已是永远不可能了。
这个夜晚,守在妈妈身边,因为多日的操劳,感觉特别疲惫。看着窗帘上的“皮影戏”,想着上天赐给我们的那些苦难,脑海中也像演起了戏一样,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忧伤,不断地重叠。那些花影瞳瞳的“皮影戏”看起来美好缤纷,我渴望多挽留一会儿;那些线条僵硬的“皮影戏”缺失温度,我渴望它能一闪而过。心里又明明知道,有些甜蜜和忧伤根本不容你选择。就像夜色中的街上,你不知道下一辆车什么时候来,是大车还是小车,投影在窗帘上的“皮影戏”也就无从猜测。
喜忧参半,或许就是我们的人生吧。既然已入了戏,唯有倾情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