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时令已进入年末了。此时,东北的寒气正盛,风也是凛冽刺骨、硬朗干练,把天上的闲云吹得渺茫无际。阳光倒是蜜色的,透过窗棂在地板上、床上洒得到处都是,真想在这蜜色的流光里躺下来,打开自己,打开自己的肌肤、骨骼和身体,甚或自己的心灵。
再一次回望自己逝去的日月,只觉得木然或呆滞,仿佛是,走着走着,一不小心,竟然同过去的那个自己邂逅了,彼此对视,有慌乱,有茫然,所不同的是:那就是年龄的差异,身体亦常发出蛊痪的信号,一日不如一日,脚步跟不上以前的步伐了,欲询其因缘,却终究是胆怯。那一种复杂滋味,难以道得。
究其实,因我的灵魂是自由的,是奔放的。然现实的生活处境却常把我拘囿在一个狭小的逼仄空间。所以我常在生活里给人呈现出一些阴暗的瞬间,或者在文字中把人引到灵魂深处的迷宫,然而,我不是拒绝自由的精神世界,我愿意在那未知的世界里探索、发现、求知。它是那么地有蛊惑力,并诱我义无反顾地求索。然我却无法绕开我生命的底色,它是灵魂的颜色,总是孤立地存在着。
但是我的疑问是,就算我在蜜色的流光下打开了身体,就会得到灵与肉的自由了吗?当一个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有了被禁锢的痛苦,他是不是会更渴望动起来呢?
所以我喜欢一切能跑能走能飞的动物。我崇拜“动”这个字眼,相对于整天闭门守牖,有足不能动的我来说,一个“动”字该是多么珍贵。而我喜欢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可以观览万物,恰恰相反,却是万物默认了我。也许我什么都不可以有,我只沉迷于动的本身。它是自由的、自主的、不受牵制的,我曾在文字里过分地表达过这种“动”的欲望,它几乎就成为我灵魂的翅膀,然我常常被这种俗常的羁绊而牵制,总是不能与其和平共存,而达不到我想要的精神高处。
可如果真如我所愿,身体挣脱了牢笼,我就得到了我想要的灵魂高处了吗?就能天高任我飞、海阔任我游吗?就能把世界收揽笔下,把万物尽揽囊中,把世人尽揽心间吗?就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了吗?那么,我到底如何才能努力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如何在精神追求下不寄托于肉体,摆脱一切苦难形影相随的时日。这关系到一个人的成长和成熟。
是的,我成熟了,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可好朋友却越来越少,所以常觉无人倾诉;我很久没有看过新闻联播,渐渐淡薄城里在发生什么;我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行走的范围越来越小;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厚,可是满足的时候却越来越少;我要做和能做的事越来越多,真正去做的却越来越少;我有多久忘了抬头看看天空的云;有多久忘了低头看看路边的花;有多久忘了去想从前爱过的人;我觉得谁都对不起我,唯我是对的。我喜欢抱怨,喜欢怀疑一切;我冷漠、自私、庸碌、叛逆、虚伪、蛮横、势力、懒惰、偏狭而又奢靡。诚如有人说:我们都可耻地成熟了。我被四季更迭得只剩下了躯壳,灵魂游走在空气中,重要的是,没有谁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因为他们似乎也和我一样活在光鲜或猥琐的表面形象之下,悲哀的是,他们所认为的便是所看到的。
那么,如果再给我一次“动”的机会,那么我还是不是这样走下去?这依然是一个问题。就像我从自身中剥离出来,以为就能得到自由,但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自由?身体的自由?灵魂的自由?或灵与肉的自由?
真的希望冬日的一场厚厚的白雪作掩,遮我龌龊和成熟。还用那节日烟花微火,浸润一捧雪水洗涤我不再清澈的灵魂。然后在不断的寻望中透过重峦叠嶂,入得深山,寻声鹧鸪的啼鸣,超越肉体,重塑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