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稍提前进入演讲大厅。没有任何安检，我甚至不记得需要出示学生证。除了前几排保留座位外，不对号，随便坐。入场处仅有两名校警保安。卡特夫人准时由密大校长陪同步上讲台，先由校长略作介绍。卡特夫人看上去近50岁模样，棕色头发，长短适中；身材中等略偏高，气质高雅、脸容端庄，着色彩艳丽的西式传统套装；项链、耳环、手镯、戒子俱全但未显珠光宝气。虽贵为前第一夫人却毫不张扬傲慢。当时我的脑子里，“政治是统帅”、”政治是灵魂”、“政治压倒一切”的概念根深蒂固，因此，我起初以为总统夫人的演讲必谈政治，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通篇演讲主题是教育与文化，讲到移民之邦的美国受益于多元文化，与人有容乃大之感。她也讲到自强不息的美国精神并引以为自豪。总统夫人表达流畅、语速平稳、略带南方口音。桌上好像有一份讲稿，但自始至终未看。只是全场亚裔留学生不多，中国留学生更是少之又少。

　　演讲结束后，全场报以掌声，有些起立以示谢意。总统夫人则鼓掌答谢。作为惯例，演讲结束后会有互动，通常20分钟至半小时，台下听众可以发问。哪怕观点与演讲者相左也没关系。一般提问者很少对演讲者歌功颂德，而提出质疑者大有人在。初次经历如此大的场面，尽管我也蠢蠢欲动想发问，但又十分胆怯，不敢举手，于是写了一张纸条托人递上去，询问能否结束后单独向总统夫人提一个问题，不过并不对此抱有太大希望，因为纸条能否传到她手中都可能是一个问题。回想起来这确实是一个非分之想，纸条上连署名都没有，只写：an international student (一个国际学生）。意外的是，互动快结朿，当会众开始纷纷离开之际，我注意到卡特夫人正在看我的纸条并重新回到麦克风前说，刚才递条的国际学生可以留下。我太高兴了，鼓起勇气迈向讲台。她身旁的密大校长见状，问我是否就是传条的那位学生并要求我先作自我介绍。我如实告之姓名并介绍自己是来自中国的密大教育学院研究生。总统夫人听罢追问："You mean from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你意思是说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来的吗？）因为还有不少从台湾去的留学生。我答道：Yes。她追问道，"你知道美中建交是Jimmy(卡特的小名）任内完成的吗？" 我回答：" 知道。那是1979年。否则我无法来美留学。” 她听罢说：“Nice to have you here."( 你来这里很好。）

　　她似乎很高兴，问我想问什么问题。在国内时，我听说卡特是种花生出身，当过木匠。我颇为惊讶，想当面向总统夫人求证，因我一直以来对一个普通人如何变为伟人的过程有兴趣。总统夫人告诉我，卡特出生在佐治亚州一个农场主的家庭，小时候喜欢看庄园的农民种花生，他自己也爱动手种。他还报名读过一所木工实验学校，所以家里的家具坏了他会修，也会做。我问她：“卡特总统在哪里读书？” 她说他就读于佐治亚州西南大学理工学院，好像是核物理专业，学士学位。后来又考取了一所高级海军军官学校，1946年毕业后在海军服役7年。退役后开始从政，当过州参议员并于1976年险胜福特当选总统。我问她那个庄园是否还在。她说卡特曾经委托人管理但经营不善已破产，为此卡特一度以写书谋生。我为她如此坦率感到惊讶。身旁的校长似乎有点不耐烦，我能理解因为我已经超出了提一个问题的允许。最后，我请求总统夫人能否为我签名留念，她欣然答应。当时就签在大会发的节目单上。我将所携带的照相机交给一旁的一位女士帮我们合照。她还祝我学业成功。我请她向卡特总统问好。

　　时间如流，超过四分之一世纪过去了。然而，有些事情实在是难忘的人生经历，将长留在记忆之中。总统夫人不仅和蔼可亲而且非常坦诚闪亮。我知道与她交谈是两个不平等的平等者之间的交谈。她使你毫无顾虑，似乎在为你壮胆。那次交谈让我体会到伟大总是以平凡的形式出现，欲提升自己必须接触优秀的人。藉此机会也希望近30万（当年自费生不足1万）中国在美的留学生争取融入主流社会，学业有成。

　　作者简介

　　章志尧，上海人，毕业于上海教育学院（后与华师大合并）首届英语系本科。曾在上海郊县某中学任教20年。1987年底获全额奖学金赴美国密大教育学院，读研究生。毕业后受聘旧金山市立大学和加州夏波大学（Chabot  College), 任教21年，已退休。现任“美国大上海联盟”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