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我国首次将男男同性人群的人数写入了中国同性恋白皮书,同时也将男男同性人群定位为感染艾滋病的高危人群。日前,上海市卫生计生委通报了今年上海市艾滋病疫情。数据显示,性传播是主要感染途径,其中男男同性传播占到了66%,并且正在向青年学生蔓延。这样的数据,我们该如何解读?近日,上海电视台《七分之一》节目带我们走近一位感染艾滋病的青年人,听听他的心声。
■ 记者 郭爽 整理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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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了五年的“炸弹”】
2013年的清明节这天晚上,小鹏(化名)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爆发咳嗽。在一家二甲医院拍片后,医生怀疑是禽流感。但在被隔离后的检查中,医生们又否定了禽流感,在用最好的治疗方法一周后,他的病情仍未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于是医院向他的家属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不是禽流感,但我的肺已经是发白的状态了”,回忆起当时隔着帘子听到父母啜泣的情景,小鹏仍然对当时自己内心的恐惧记忆犹新——他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征兆,在肺炎爆发之前,他曾有一段时间不明原因地频繁发烧,但他没有在意。
经过全面的检查,医生终于发现了小鹏的病因。“主治医生把我叫到小房间,指给我看检验单上HIV这一项,写着‘待复查’,他说,你要心里有数,免疫力其中一个指数,正常数值在600到1000,我只有20几个,几乎是没有免疫力的人。”医生判定,小鹏的病属于艾滋病晚期的并发症——PCP肺炎。
艾滋病,这三个字,让小鹏和他的家人全都懵了。
这个时候,小鹏才迫不得已,艰难地告诉父母自己的“男同”身份。然而在高中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女生的,“在高中的时候还交往过几个女朋友。那时我们班有一个女孩对我很好,后来她又谈了别的男朋友,我还吃醋了好久呢。”
一切的改变发生在大学毕业的实习期,“实习的单位里有一个人是‘男同’,他和我住得很近,我们每天一起上下班,生活上走得很近。而且他是我的上司,在工作上特别照顾我。”回忆起这个“上司”,小鹏用了“特别”这个词。“一开始真的没往那方面想,不过时间长了,慢慢我就开始想这方面的事。出于好奇,我偶尔点了一下那种网站,就出来了好多好多……”小鹏指的网站是那种专供“男同”社交的网站。“我的实习期快结束了,单位组织去苏州一日游”,小鹏停顿了一下,“但我俩当天没有回来,而是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那天晚上我是和他一个房间的,就有了这方面的行为”。
事情发生后,小鹏根本不敢告诉父母,“完全不敢讲,如果让我爸妈知道,一定会一巴掌打死我吧。”
和上司相处的过程中,小鹏并没有感染上艾滋,而让他与艾滋挂钩的,是在外地工作时遇到的另一个“他”。“在外地工作时,谈了一个朋友,那时候坠入情网,就不会考虑那么多,觉得两个人恩爱,就可以什么都给他,任何保护都没有。”直到小鹏肺炎爆发,才通过其他朋友得知,之前的“男友”也因为艾滋病在进行治疗。小鹏说,“我想当时他应该也不知道他自己已经被感染上了,他不会故意传给我”。
被感染的那一年,是2008年,那时小鹏2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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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的特殊“聚会”】
“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艾滋病有关联。一直觉得吸毒和卖淫才是高危人群,我怎么可能会接触到感染者呢?”
小鹏的想法很有普遍性,上海青艾健康促进中心的创办人,专门为青年人群提供与艾滋病相关的知识、咨询等服务。卜佳青说,小鹏不是个案,很多青年人看似从网络等渠道获得了不少关于艾滋病的知识,但其实只是一知半解,这正是导致他们知识和行为背离的原因。
12月1日晚上8点,世界防治艾滋病日的当晚,艾青的志愿者们正在上海市的一处公园里准备行动——艾滋病感染的检测。在中心的车上,志愿者通过棉棒在检测人的牙龈上提取粘膜渗出液,然后和缓冲液进行混合之后,将试纸条丢入这个缓冲液中,“它会吸收这个液体,之后就会出现我们看到的一个情况,一根线代表阴性结果,两根线就是代表阳性结果。”
志愿者团队出现在夜色中,渐渐有人围了上来。来做检测的都是男性,和志愿者之间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气氛有点沉默也有点压抑。通过这种新型的口腔检测,最快15分钟就可以知道是否感染了艾滋病。以他们多年在这里开展工作的经验来看,检出阳性的概率很大。“今天大概有40多个人吧来参加活动,我最后确认有17个来参加了我们最后的检测,查出一例初筛阳性的,因为还要经过疾控中心确诊。通常我们每一次检测,都会有那么一两个阳性。我最高一次检查出7人。”青艾健康促进中心志愿者唐英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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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与行为的背离】
上海市卫计委本月通报了本市艾滋病疫情的最新情况。数据显示,性传播是艾滋病主要感染途径,并且正在从吸毒人群和失足妇女等传统高危人群,渐渐蔓延至校园里的青年学生,2015年,报告发现的青年学生感染者为92例,比去年同期上升了31.4%,其中88%为男男同性传播。在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艾滋病性病防治科主任庄鸣华看来,“青年学生正好在处在发育期,虽然在学校里面接受了很多有关性的教育,但是却仍然出现了高危行为的数据,所以今年我们特别增加了有关青年学生的内容。”
放眼全国,浙江省2014年1月至10月,新发现学生感染者104例,较去年同期上升85.7%,广州市2002年至2014年学生艾滋病报告书年均增长46.37%,男男同性传播占74.76%。此外,湖南、江苏、广西、湖北等省均通报青年学生感染者上升迅速。
为什么校园里的青年学生,会成为目前感染艾滋病的高危人群?
庄鸣华指出,青年学生掌握了知识,不一定会以此改变自己的行为。“大学生艾滋病的核心知识知晓率,可以超过90%,远远高于普通市民,甚至高于高危人群。但是,他们发生无保护性行为的比例也比较高,这就是两者自相矛盾的地方。”庄鸣华认为,这反映了青年学生性知识、性态度以及性行为的背离。
而在上海市疾控中心副主任潘启超看来,预防青年学生感染艾滋病,归根结底还是要加强艾滋病的宣传教育,提高防艾意识。今年市疾控中心把防治艾滋病宣传的重点放在了校园。而学生中间也自发成立了宣传防艾知识的学生社团,开展同伴教育。研究者认为,这样的形式,更容易让青年学生、尤其是特殊群体放下戒心。“通过学生社团跟社会组织这样一种形式,可能比老师上课的效果会来得更好。尤其他们可以针对一些具有同性性行为倾向的人群,开展针对性的教育。”
对于小鹏来说,卜佳青就是那个把他从绝望中拉出来的人。在得知自己确诊为艾滋病后,小鹏看到母亲后的第一眼,“我就跪下了,说妈对不起,我感染了这个艾滋病,当时我妈也跪下了,我们抱头痛哭,我妈说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你治好,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就只有最后这点时间能陪陪家人。”当时,卜佳青来到医院看望深陷绝望的小鹏,给他讲了很多艾滋病的知识,像朋友一样开导、鼓励他不要害怕,先把肺看好,出去慢慢会恢复和常人一样的,“他说我的寿命还长着呢。”他的话给了小鹏莫大的心理支撑,“当时我就想哪怕给我十年、二十年也好,只要能让我照顾好爸妈,如果能给爸妈养老送终,这辈子就算没有不孝了。”
在经历了人生最黑暗的岁月之后,小鹏终于出院了。如今,他每天都会服用抗病毒药物,身体也基本上完全恢复了。今年的防艾宣传中,小鹏参加了很多活动,和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他希望自己说出来后,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危险的所在,提高警惕。
从发现第一例艾滋病感染病例到现在,人类已经和艾滋病斗争了三十年。日前,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宣布,有望在2030年终结艾滋病在全球的流行,而目前艾滋病感染者的增幅也确实趋于平缓,但是有些问题仍然不乐观。这些问题必须得到正视、重视,然后才是解决。
卜佳青点出了问题的症结:“感染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职业不同就有区别对待。不要觉得不接触高危人群就安全,只要是无保护的行为,都是不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