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本“交费记录表”，上门“插”（画）着小红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1.三票赞成一票弃权

　　“妈，这是这个月的小红旗费。”女儿说着，递给妻子一份装了300元钱的信封。“不知道这个月哥的小红旗费交在我前面吗？”看着这个大学毕业8年已是科研所工程师的女儿，还像当年与年长她4岁的哥哥“斤斤计较”争高下的娇憨样，妻子笑着从家庭记事本中拿出同样大小的一只信封说：“这个月的小红旗该是你哥的。” 

　　300元，这是我们家两孩子毕业工作后每月向我们交的伙食费。按照幼时兄妹俩爱比赛、争第一的习惯，我和她妈设计了每月的交费记录表，并作了规定：谁先交这300元，就给谁“插”（画）面小红旗；后交者插黄旗；不交的话，插黑旗警告，敦促以后补交。我和老伴都已退休，有足够的退休金，衣食住行样样不愁。而300元对儿子、女儿来说，也就占他们每月收入的百分之二三。可这“征收”300元伙食费的小红旗制度已经在我们家执行了十几年，连后来成为我们家成员的女婿和媳妇，也都一丝不苟地恪守这条规定。 

　　这条规定的始作俑者，是我的妻子。 

　　当年，儿子已上大学，将要走上社会工作，女儿还在读高中。那天，妻子忽然和我“谈话”，提出了这个规定：儿子、女儿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们一概不再为他们提供生活费，而他们不论收入如何，要在家里吃早晚两餐，一律每月交伙食费300元钱。不交钱，就没饭吃。妻子与我互相约定，谁都不许暗中补贴，不许做“好人”。 

　　1998年除夕年夜饭桌上，我俩共同宣布了这条“家规”。兄妹俩听了先是一脸愕然，后是相视一笑，然后一起问道：“如此家规有理论根据吗，有法律依据吗？” 

　　我早做了功课，胸有成竹地提供了此家规的理论根据：一、成人应负起家庭责任，我国自古如此。二、国外许多国家也是如此。三、人由动物进化而来，动物就有长大脱离家庭，出外独自觅食生活的习性。我反问道：“古今中外，哪有父母抚养儿女一辈子的？”至于“法律依据”，家庭成员表决结果就成为“家庭法律”。 

　　于是表决，结果这条家规在3票赞成（我们俩加女儿，儿子弃权）、兄妹俩一片的嘻笑声中通过！

　　2.挣钱吃饭真不容易

　　1999年夏天，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的儿子首先成了这条家规的“被”执行者。当时的300元还不是个小数目，占了他每月收入的五分之一。 

　　儿子刚开始“被执行”时并不自觉。工作第一个月，儿子领到了他一生中第一份劳动所得1500元钱。晚上回到家，他眉飞色舞地向我们描述了他“奢侈”的计划：“一套西装、一根皮带，剩下就是几个钢镚儿了！”我和妻子沉默，冷静观察。接连几天，他就当忘了似的，提也不提那300元的伙食费。他当真忘了？看来，我们有义务提醒他履行家规，这是没得商量的！ 

　　周末全家吃晚饭时，妻子微笑地提醒他：“现在吃饭得付饭费了哟。”儿子还以为他妈开玩笑呢，把脸转向了我。他妈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何况我们已有约定在先。如果不交也可以，明天起，早晚两餐请自行安排。”我当即点头表示“严重同意”。 

　　也许是打小就知道他妈是说话算数的，他爸———我，也不会违规帮他，因此第二天，他极不情愿地向他妈交上了300元钱。 

　　连续交了半年。那天，儿子也没跟我们商量，忽然决定辞职了。吃晚饭时，他漫不经心地对我们说：不去那家公司上班了。我真是哭笑不得：为了找工作，招聘会没少跑，推荐表没少投，好不容易找了这家公司，所学专业还算对口，收入在当时也算可以，公司发展前途也不错，但儿子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我和他妈几夜没睡好觉，为他的轻率忧虑，也为“可能将失去的300元”考量。最后的结果，是由家里掌管财务的他妈向儿子再次郑重宣布：不管如何，你已是成年人了，每月交300元伙食费的规定不能破坏！况且还要给正在上大学的妹妹做个好榜样。 

　　儿子表示：可以理解。后来的一两个月，他还是按常规交了月份钱。我想，他还没找到工作，估计是以前半年的积蓄吧。但这么点积蓄早晚要弹尽粮绝的。 

　　每天，看着一直跑人才市场却没结果、日渐消瘦的儿子，我俩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好几次，我想对妻子建议取消这个压在儿子肩上的的家规！我们的儿子，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按时下说法都是重点、名牌学校，每次考试不拿前三名就羞于见爹娘的，总不能让这么优秀的孩子为这300元的“五斗米”真折了腰啊！但他妈意志很坚定：立下的规定不能废，不能前功尽弃。她说：“你只能心疼他一时，不能心疼他一世。自食其力是一个人生存的底线，在生存面前，没有高材生、低材生，没有重点、名牌，只有努力，只有奋斗才能带来希望和成功。”我俩的意志又一次统一：就让他知道生活的艰辛吧，好明白一个男子汉应有的责任。 

　　我怕孩子由于忙着找工作荒废了外文底子，于是找了手头两份英文化工文献，让他帮我翻译。也可借此挣点稿费，解决一下交300元的燃眉之急。 

　　儿子白天外出找工作，就利用晚上空闲时间翻译资料，有几天我半夜起来，看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一星期后，儿子在电脑里将译文按标准格式工工整整做好了，我稍加修改寄给了向我约稿的某杂志社。一星期后，儿子从我手里拿到了600元稿费，他一脸严肃地吐出一句话：“爸，挣钱吃饭不容易！”

　　3.矿泉水变成凉白开

　　那年4月，他无奈地找了个月薪仅1000元的市场销售工作。跑用户、找客户，每天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查资料、做策划，他忙碌于白天黑夜。 

　　夏季到了，天出奇的热，每天清晨上班时气温已蹿到30摄氏度，中午的太阳更是将马路上的柏油都熔化了。在大街上走几步路，他就汗流满面，浑身湿透。 

　　儿子每天要到离家几十公里外的商场去，妻子就买了一些大瓶矿泉水给他带在路上喝。匆匆吃好早饭，儿子背着挎包带上矿泉水就去挤公交车了。 

　　一天，妻子下班后去医院探望住院的岳父，发觉自己包里竟有一瓶未启口的矿泉水———这本是为儿子准备的呀！回家后，她看见烧好晚饭的儿子已将烧开的一大锅开水晾着，然后又见他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舀入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内。妻子一下全明白了：原来，儿子每天挎包里矿泉水瓶里装的都是他自己晚上准备的凉白开啊！妻子的眼睛红了，心疼地说：“别喝白开水了，一瓶矿泉水妈给得起！”儿子笑笑说：“我喜欢喝凉白开。妈，你要去看外公，留着你喝。” 

　　这样的儿子，逐渐赢得了老板、同事的信任和赞许，月薪也从1000元加到了2000元。当然，每个月的300元伙食费照例月月缴纳。 

　　儿子总算安定下来了，可是不然。这年11月的一个晚上，他又向我们宣布了一个决定：决定去应聘一家外企。我俩一听又傻了眼，这不是折腾吗？ 

　　为了说服我们，儿子打开电脑，让我们看他收集的这家公司的资料，又从自身的专业、外语、能力和发展等方面给我们一一分析，阐述自己这一决定的正确性和可行性。原来，这家公司在苏北投资建造了一个化工厂，项目组设在苏州，儿子已面试了一次，招聘主管对他的学历、专业都比较满意。 

　　半个月后，来自欧洲的老总又亲自面试儿子，并当即拍板予以录用。当时招聘主管还不放心：一个上海大学生，要到苏州上班，月薪也就2000元，下工地、跑市场不算，还要一个人租房，买汏烧，行吗？儿子坚定地说了三个字：“没问题！” 

　　就这样，年初五的早上，23岁的儿子背着洗得发白的挎包，拖着那只装满了衣物、书籍，从高中到大学与他形影不离的拉杆箱，独自去了苏州。在苏州，他自己找住房、置家什，安下家来。 

　　每天清晨，他迎着朝阳骑着单车，从苏州的东面穿越熙熙攘攘的市区，跨过蜿蜒曲折的流水小桥去城西办事处上班，晚上披着满天星斗回到住所，自己洗菜、做饭。 

　　每半个月他回家一次。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在门口等候他回来的他妈300元伙食费。晚饭后，一家人听着他讲在苏州的趣闻乐事。高兴时，这个学理工的年轻人会为我们唱几句在苏州学会的弹词：“世间哪个没娘亲……”并有声有色地讲述那个新科解元如何不顾世俗、不怕丢掉功名，去寻认分别16年出家在尼姑庵的生身母亲的古老动人的故事。讲到动情处，我发觉他妈眼眶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

　　4.儿子要提高月份钱

　　第二年夏天，儿子在苏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次，他陪一位来自欧洲的一家世界500强公司的客户去苏北工地。这位老头工作顶真，从工地回宾馆后，对公司投资的各项落实仍不放心，晚上拉着儿子又一个一个问题询问，而明天上午他就要飞回欧洲。 

　　第二天早上，送走老头后，儿子在宾馆结账时被侍应生叫住了：“和你一起入住的那个客人房里丢了一个包。”和宾馆保卫部门一起打开包一看，里面有护照、机票、现金等。儿子急忙联系还在去上海的路上浑然不觉的老头，一面叫了一辆车带着包抄近路直奔虹桥机场。到机场喘息未定，老头的车也到了。满脸通红的老头见状又是划十，又是搓手，又是拥抱，又是拍肩，“thanKyou”个不停。完了，老头猛地想起似的，从包里抽出一叠百元美金硬要塞在儿子手里，还说这是西方的规矩。 

　　儿子笑着谢绝了，指指登机显示，和老头挥手道别。 

　　这件事儿子一直没告诉我们。直到2005年，在一次国际技术报告会休息时，一个满头银发、气宇轩昂的外国老头在我一位朋友陪同下来到我面前，握着我的手用英语反复地说：“Mr.丁，你有一个非常优秀、诚实的儿子。”接着，他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讲述了几年前的这件事。 

　　2002年秋，公司总部在上海成立，在外地工作了一年多的儿子又住回到了家里。这时的他已是产品的市场销售主管，国内国外、天南海北满世界地飞，也很少有时间和我们诉诉衷肠了。只是，他几次要把每月的300元伙食费自行提到1000元，都被他妈妈笑着拒绝了。理由是：等明年，毕业的妹妹也要执行这一规定。你可不能增加妹妹的压力啊！

　　5.小红旗传给第三代

　　2003年夏天，女儿毕业后进了上海航天局一家研究所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早已耳闻目睹哥哥优秀地执行这一“家规”的她，第一件事就是主动递给她妈300元钱。从此，兄妹俩每月就开始互相“监督”、“攀比”。有时，你说你先，他说他先，彼此为交费先后还争得面红耳赤。我和妻子及时改进了方法：制作了一份交费记录表，每月记录，先交者标小红旗，后交者黄旗，忘交者黑旗警告。从此，也就把每月的300元称作了“小红旗费”。 

　　这个做法一直延续到儿子、女儿离开我们各自买房成家，又延续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由于这几年物价变化，300元钱已低于CPI的涨幅，虽然儿子、女儿已不在家吃早晚两餐，但都主动要求加钱。可我和妻子拒绝了。妻子说：“我和你爸十几年前定下这条家法，不是家里困难缺钱，也不是父母狠心无情，目的就是要让你们踏上社会后不依赖家里而自立，知道如何做人做事。” 

　　如今，懂事的儿子和女儿常会曲线“讨好讨好”我们这对老爸、老妈：见老妈每天烧饭太累，儿子媳妇出钱给我们请了钟点工，专门负责烧饭搞卫生；女儿女婿则买好海南旅游的往返机票送给我俩，说让我俩外出散散心…… 

　　现在，小红旗的”执行兵”已是我们5岁的外孙女西西。每个月，她都会从外婆手里拿过那本交费记录本，严肃地一一询问舅舅和妈妈后，认真用彩笔画好小红旗和黄旗。那一脸幼稚天真、不徇私情的样子，常常逗得全家哈哈大笑。她舅舅和她妈对她说：“等你长大后，也要争取插小红旗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