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中,父亲是个能工巧匠。那时,母亲忙外,父亲主内。他不仅能烧一手好菜,还每年自己粉刷墙壁,给地板上油漆,修理沙发和椅子,把简陋的家打理得干干净净,还时常不忘给家里那个捷克老式花瓶里插上几枝生机盎然的鲜花。
父亲一直想有个可以栽种鲜花的花园。在那个年代,这种念想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可天赐良机,上苍恰恰给了父亲一个实现梦想的机遇。
那时,我们家住在长宁区天山新村。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遭遇经济困难,拿不出钱来搞公共绿化。为了弥补市场供应不足,鼓励居民在房前屋后开垦“十边地”,种蔬菜养家禽。勤劳的父亲顿时来了灵感。他不知从哪弄来几根毛竹,劈成一段段一米多长的竹爿爿,然后在残存的冬青树下围上篱笆;父亲又搞来些砖,斜插在泥土里,把花园分割成一个个小花圃;很快,我家楼前出现了两个对称的50平方米左右的花园。父亲说,一个种菜,一个种花。父亲还在楼门前过道上搭起了一个5米长的葡萄藤架。有一次,父亲去外地出差,带回一棵两米多高的桑树苗,种在花园中央。父亲说,桑树长大了可以供你们养蚕。那时,我的哥哥姐姐都在大学里用功读书。父亲只能拉着我做他建设花园的小帮工。
记得父亲的花园从我念高小时进入了茂盛期。春天一到,花园里会交替出现迎春花、兔子花、月季花、一串红、美人蕉、牡丹花;到了秋天,花园里会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菊花;即使在冬天,泥土里也会突然冒出一种长得很精神,红得很艳,花瓣一丝丝卷起的不知名的野花。我惊叹,这花如此不畏寒冷。
父亲的花园是我少年时的乐园。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时候,花园里会有彩蝶飞舞和嗡嗡的蜜蜂。我和弟妹们、楼上楼下的小邻居常光顾花园玩耍。收获桑葚的那天,是我们小孩子盼望的盛事。父亲让我叫上三四个小朋友围着桑树站定。他在二楼窗口用竹竿敲打桑树枝干,桑葚便会像雨点般落下。树下的小朋友必须遵守“纪律”,把脚周围的桑葚捡拾干净后才能移动脚步,怕不小心踩碎那可爱的桑葚儿。一小篮一小篮紫黑的桑葚拾满后,父亲用水冲洗干净,让我们美餐。他自己舍不得吃。
到了晚上,花园里还会传来各种天籁之音,诸如青蛙蟾蜍呱呱的叫声和蟋蟀唧唧的吟唱。晚上蟋蟀唱得欢,有时会招惹抓蟋蟀的人翻进篱笆墙,把花园践踏得一塌糊涂。父亲清晨起来,看到花园被破坏,会无奈地摇摇头说:蟋蟀一叫,花园遭殃,我们又得辛苦了。
父亲的花园是“文革”开始后渐渐凋零的。先是有人来说,绿化只能是公共的,不能围篱笆。不久,又有人来说,私人不能种树,桑树要砍掉。于是,篱笆墙没了,人们可以随意进入花园践踏;给我们带来无数乐趣的桑树被锯成了数段……
父亲辞世那年除夕夜,我们买了一大箱迎新烟火放给父亲看,但那五彩缤纷的礼花已引不起父亲的兴趣。初五夜里,父亲走了。送他上路那天,我们在他周围放上了许许多多他生前喜爱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