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猎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于是译)的作者是亚当·李斯·格尔纳,加拿大人,他是《纽约时报》、《美食家》、《好胃口》、《GOOD》等杂志的撰稿人。他是水果迷,不看他的书,我压根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痴迷水果的人,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种类的水果!他为了探访珍奇异果走遍世界,洋洋洒洒写出这本近四百页的历险记式的书。
水果有什么魔力吸引一个人能如此痴迷?格尔纳在导言中写道:“水果,不像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红心,黑眼,好像储满阳光蜜意的小胶囊,滴流出晶亮之血,就像伊甸园里的善恶智慧树一样诱惑人心——也很会骗人。自鸿蒙太始至今,这些甜蜜的蜃幻妄想充盈我们的心田。”作者继续说:“人类初民从一棵树走向另一棵树,饿了就吃果子。慢慢定居下来,栽培作物,发展农业,他们的后代崇拜果实。”就是最初的这些自然的果实, 才让人类慢慢繁衍生息。
人类好奇心的第二次飞跃,不再是民初怯生生地“偷食禁果”,而是大摇大摆地自得其乐了。大摇大摆,且自得其乐的意思,是因为人类不仅懂得了怎么种,还懂得了怎么欣赏。“亚洲水果文化在盛世唐朝最为兴旺,最优异的果实种在皇家御花园,供帝王嫔妃享受。到了宋朝,咏梅诗词骤然兴起,文人墨客无不争相创意。”(第三章《水果如何塑造我们》)人们给予水果的不光是一定产量的经济价值,更有文人品鉴的注入,赋予各色果实一定的文化价值。中国宋人爱画小品,秋华成果,鸟语花香,无不是充盈喜悦。在西方,尼德兰画家扬·凡·艾克所绘《阿尔诺芬尼夫妇像》中,细看窗台景物,几颗果实落落大方,那是暗示画中人的生活美满。从此,人类赋予水果的意义不只是吃了。
但别以为人类永远如此清玩,人类好奇心还在膨胀,很快,进入第三次飞跃,那就是机械化生产时代。我们今天吃水果都习惯洗一下,不是为了去除污垢,而是因为有农药。除此,书中还颇多描写机械时代下水果生产的“盛景”。“机械化水果生产是非常奇怪的。可移动的摇果机器能把果实从树枝上摇下来,长得就像童话里的四不像,褐色的金黄钳子夹住树干,猛烈摇晃果树,力道大得能把一棵树晃成点彩画里的模糊风景……最后,被狠猛抽打过的果树香消玉损,枯萎不振,你一看便知。”(第十一章《巨量大生产:关于甜蜜的地理政治学》)格尔纳用文字嘲笑机械化的水果生产,还说当今水果是“硬邦邦的粗糙品相”。
格尔纳在第十六章《硕果累累,抑或,创造的热望》中写道:“20世纪的人们贪图美貌和大批量生产,导致许多口味次劣的水果出现。又大又硬的水果能在货架上存活更久,只对运输商、批发商和零售商有益,消费者已被默认为水果培育中的一道环节。”这段尖酸的文字说得十分透彻,机器时代的到来,开启了消费时代的游戏规则,在消费时代的游戏规则中,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消费。作为消费者的大多数,都中了“美貌”的毒,以为好看一定好吃,感性驱使着理性。
世界的美丽,既成就了人类的美德,同时亦是欲望膨胀的开始。《水果猎人》最重要的意义,不在于夸赞珍奇异果如何好吃,而在于写水果的同时,也照见人类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