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离开我已三十年了,自打去年我开始往北京跑通勤后,便时常在梦里看见您,笑容亲切,身影却模糊。
从我出生开始,父母就分居在北京和南京,而我是随外婆在江南乡村长大的。把爸爸喊成叔叔的事在我身上真实地发生过。记得爸爸后来对我说,我当时可倔了,梳着冲天辫,小脸红里透黑,抿着嘴,警惕地看着他,任凭外婆怎么劝说,只肯喊他“解放军叔叔”。
知道这个解放军叔叔就是爸爸时,我已到南京上小学,爸爸仍在北京工作,那时妹妹刚出生。每年过年前爸爸会回南京探亲,那时家里总是笑声不断。爸爸喜欢背着妹妹,抱着我在屋里转悠,边走边不停唠叨。时间一久,他累了,央求我和妹妹松手,我们都不搭理他,反而一前一后把他脖子搂得更紧。爸爸脸憋得通红,实在吃不消了,只好许诺给我俩买新衣服才得以解放。
爸爸很享受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常让我给他捶背,事先说好捶50下。我握起拳头像擂鼓一样在他背上咚咚咚敲起来,他眯着眼,慢条斯理地数:一记,一记半;二记,二记半……等我累得举不起手了,他才数到二十记,不干了!爸爸舒坦得大笑。外婆怕我不明白,悄悄告诉我,你爸爸不知赚了你多少拳头。我知道,可我愿意。
爸爸把军人作风带到了家里,训练我走正步,立正、稍息,教我唱《打靶归来》或“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要出门,得大步走到他面前立正、敬礼:“报告爸爸,我要出去和小朋友玩。”“同意,一小时后归队。”“是!”
我曾很认真地给爸爸提过意见:“从来没听你喊过外婆,没礼貌。”爸爸没说什么,脸微微红了。那年他走时,特意走到外婆身边,大声说:“妈妈,我走了,家里辛苦您了。”说完,回头看了看我,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有年爸爸要去上海出差,问我要什么,我列了个清单:花边手绢两块、大大泡泡糖一盒、蓝色蝴蝶结一对,话梅糖一袋。爸爸小心翼翼折好放进内口袋。三天后,爸爸把清单和一大包东西放在我面前,一一交代:手绢多买了两块,你可以送给好朋友;蝴蝶结实在没买到,用一块大红丝巾代替。我很喜欢,当场把丝巾罩在头上,对爸爸说:“好看吗?像不像新娘子?”“好看,等你出嫁时,爸爸一定给你买世上最好看的头巾。”
可惜爸爸没等到这天。在我上初二时,爸爸不幸得了绝症,为了不耽搁我学习,直到生命最后关头他才向妈妈提出:想见两个女儿最后一面。我和妹妹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来到北京,看到的却是爸爸躺在冰柜里消瘦的遗容。我放声大哭,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是个没爸爸的人了!
再后来,在朋友或同事的婚礼现场,每当看到新娘挽着爸爸的手臂在婚礼进行曲中缓缓前行,我就禁不住泪流满面,我羡慕那个女孩,我想念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