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结下生死之情

　　老于知她说说而已，非但不恼，反而顺势调侃老伴儿说：两公婆一辈子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年纪一天天大了，不知道哪天说分手就要分手，还是凑合在这儿等我退了休，一块儿回城为好。咱们两个就是比翼鸟连理枝，吵不仇打不散的旷世奇缘，一般说这等缘分，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你还想放单飞呀？

　　于婶是个老实人，经不住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高水平忽悠，点着他的额头，骂道：呸呸呸，你个老乌鸦，没个正经，青天白日没来没由，开的什么玩笑，多不吉利呀！

　　骂过了，也就相安无事，老两口只管在这看守所里安营扎寨，守着一间小黑屋，窝窝粘粘过日子。每天到了下班吃饭的点儿，老于总在所里磨蹭，给黑狼刷刷洗洗，兼带玩玩闹闹，非得等于婶扭着胖胖的身子，一路小跑到办公区来找他，操着他们家乡的口音，唱高腔似的叫他：老于头儿，老于头儿，又到哪儿玩去了，饭都凉了也不知道回家吃……

　　听口气，不像老婆叫老公，倒像老妈叫儿子。老纪听了，总要打趣老于：还不快点走，你妈叫你回家吃饭。谁都听得出，老纪打趣归打趣，话里边其实充满了由衷的羡慕。

　　老于跟黑狼这人狗情，绝非一般人家的主宠之情，而是在同一条战线上战斗，结下的生死之情。有关黑狼立功受奖的事迹，老于不摆则已，一摆就得从猴子元年讲起，要的是时间。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为黑狼退休的事，如此大动干戈，一听修丽劝他别巴心巴肺，就拍案而起骂她没心没肺。可是现在兵临城下，张所带着训犬员和新来的警犬，就在大门外边守着，口口声声要让老于把黑狼拉出去换岗，不由得他不慌张。

　　老于挽住黑狼的头，先从兜里掏出一个肉包子，看着它用长舌头一卷，囫囵吞了，又对着它的耳朵眼儿，悄悄说：小子儿，告诉你吧，今天下边有敌情，市局来人要拉你走，我这儿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你放心，就算他们说破了天，也别想把你从我手里骗出去，他们要是跟我来硬的，我就跟他们玩命。你这会儿给我藏到山后边去，不是我叫你，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天崩地裂你都给我藏稳喽。咱爷俩儿还得并肩战斗一把，人在狗在，同进退，共存亡。听见没有？

　　老于这一番话，说得气吞山河，黑狼一边听，一边发出嗯嗯的回应，看光景是表示一切明白。

　　老于这才将手中的一只小皮球，可劲儿往山上一扔，黑狼立刻跃身跑向目标。老于牵肠挂肚，又追上两步，压低声音道：小子儿，不是我唤你，谁叫你都别出来。万一让他们逮着，回去就给你打针，叫你安乐死……

　　老于说到这儿，忽然有点伤心，也不知自己这个狗儿子，能不能逃过眼下这一劫，声音一哽咽，眼泪跟着下来了。黑狼听见，又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老于，挺不安地来回倒着双腿,踌躇不前。直到老于挥手让它快跑，才大摇其尾表示感谢，钻进小树林不见了。

　　老于看看空空的拴犬链，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根儿，到前边去见所长。

　　于笑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前院，去见所长张不鸣，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踏实。他觉得要救黑狼，张不鸣基本指望不上，这个人的办事风格，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儿。更何况他很可能也跟副所长修丽一样，认为人老了都得退休，一条狗还有什么可讨论的，一切按规定执行就得了。救黑狼能指望谁，眼下他实在说不上来，黑狼生死一线，还得看它自己的造化。

　　于笑言跟张不鸣是同一年当上警察的老伙计，但关系不咸不淡，谈不上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在提级、长工资这些事情上，张所也从来没对老于有过什么政策或感情倾斜，让他随着大流走，该咋样就咋样。有一年公安系统差额提工资，于笑言和纪石凉正好都够线，但名额只有一个，评来议去，民主集中，最终归了老纪。知道于笑言有情绪，张不鸣请他喝了一次小酒，说是为了安抚他。结果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子，还是把这顿饭吃成了政治思想教育鸿门宴，借着酒至半醺，谁也不防着谁的功夫，先把老于心窝子里头那点底儿，掏了个干干净净，又回过头批评他对人太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