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到南京,南京的朋友一时兴起,要拉我们去江都吃河豚。说走就走,容不得半点迟疑。为了赶上这席河豚宴,我们过扬州时,在瘦西湖也只是草草地绕了个弯——好像是在应付似的,至今想起,还是觉得挺对不起那二十四桥明月的美景——就这样,我们一口气赶到了江都。当日的江都还是单列的市,现在已是扬州的一个区了。
朋友的河豚宴,席设江都的人民饭店。那是一家非常一般的饭店,名字很一般,店容也很一般,是一副解放初期国营店的老旧面孔。门脸临街,没有任何装饰,倒有一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信与笃定。因为是熟人,我们由主人娴熟地引导走胡同边的后门(好像有点神秘)。过工作间,过厨房,进入楼上的一个单间,一切都是不加修饰的随意和简陋,如同它那叫做人民饭店的名字和它的太不在意的外观。
我们本来就是为美食而来,是用不到讲排场的。对于这些成了精的“吃货”(用现今流行的称呼)来说,只要食材和烹调到位,再简陋的环境也都不会影响他的食欲和味觉的。主人为这桌宴席倒是做了精心的准备,养殖的,野生的,清蒸的,红烧的,各个品种,各种做法,上桌时主厨先“试吃”——这是当地吃河豚的规矩,为了减除食客的顾虑——一切都有板有眼的。
河豚宴的主角当然是河豚。在主菜未上桌时,端上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其大无比的砂锅,里面是每只都大如拳头的清炖狮子头。狮子头是淮扬名菜中的翘楚,在中国菜中北方的四喜丸子,潮汕的牛肉丸,各地大大小小的煎的、炸的、红烧的、清煮的类似的菜肴,都没有扬州狮子头的名气大。这砂锅的突袭当然给我们以惊喜。十只大狮子头,汤是清的,不见油星,上面漂着几片豌豆苗,也是清清爽爽的,如同清澈的湖面上,微风吹皱,小小的波纹上的几叶绿萍。
再看那狮子头,恍若长在水中央的大花朵!细细品味那狮子头,六分肥,四分瘦,斩成肉碎,再加上荸荠,也是剁成碎丁的。没有过油,因此底色是白色的,那瘦肉显出淡淡的红,白里透红的是含苞待放的绣球花!是否搅上了蛋清我不知道,它给人的口感却是准确无误的——糯糯的、软软的、松松的、入口即化却又是脆脆的,平生没吃过这等美味的狮子头。
江都人民饭店,我记住了这个不起眼的店家,这个有点神秘的从巷子进入后门,再登楼进入“雅间”的人民饭店。那天,我一口气吃了两只大狮子头——边上的朋友见我嘴馋,把应当是她的那一只也让给我了。至于那次豪华的河豚宴是什么滋味,那厨师精心制作的频频上桌的各式各样的河豚各是什么特色,我已浑然不知,我是彻底地被一大砂锅的绣球花也似的、清清爽爽的狮子头迷住了。
这应了那句成语:喧宾夺主!江都回来,再遇到肉丸子、四喜丸子、鱼丸子、素丸子或者煎的、炸的、炖的、勾芡的、清煮的,无论产自何地、出自哪家著名宾馆的叫做狮子头或不叫狮子头的,我一概认为,天下的狮子头只有这家最地道。我下定决心,我一定要重新回到江都,回到人民饭店,再从那后门进去,上楼,找到那间“雅座”,不吃河豚,只吃狮子头!
我的这篇文字,不应当是江都河豚宴记,更准确地说,应该叫人民饭店狮子头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