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凤伟新村里的居民总是忽多忽少,全看“崇明要开发了”的嚷嚷沸腾到什么程度。
老杨和她整天满脸微笑的老公老何继续打散工。老何告诉我,他现在干一天的活能挣50元,最近的活计是在玉米地里砍玉米,那是给牛吃的老玉米。我很想问:给牛吃的是玉米粒,还是玉米棒,或者整棵玉米?但我没好意思问出口,怕他觉得城里人太无知。
他们的儿子,带着老婆和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去了长兴岛。老杨说,儿子把原来的4吨头的卡车卖了,换了一辆更大的,在长兴岛拉土,不拉土的时候替老乡拉码头上的货。那老乡承包了码头。
老杨说,长兴岛的物价比崇明贵,那里有上海迁过去的造船厂,城里人多,菜市场里的摊位有上百个呐,生意不好做。听口气老杨已经去长兴岛考察过蔬菜买卖了。别看老杨种地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却非常能干,家里事都由她拿主意,而且她比一般女人有开拓精神,带领全家离开安徽老家来崇明岛闯荡,就是证明。她最终不跟儿子去长兴岛,继续留在凤伟新村,一定有她精明的打算。
老杨的女儿最近也从安徽来崇明了,在凤伟新村附近的军用机场招待所找了一份工作,月工资1000元。
楼上305室的住客搬走了。这是个吃劳保的双目失明的中年男人,由母亲照顾。母亲不在,他就经常把家里搞得水漫金山。他喜欢在家里大音量播放音乐,周围邻居叫苦不迭,却不好意思说,对楼阿婆只好对我私下嘀咕:“这个人闹得狠!”
对楼105室的也喜欢大音量,他是卡车司机,我怀疑他耳朵不太灵,只要在家,就音响震天,楼板都会发出颤音。邻居们天天聆听各种各样上世纪80年代的流行音乐和革命歌曲,嗲溜溜的女声用气声唱《红星闪闪亮》,粗辣辣的男声猛吼《茉莉花开》,而且还是摇滚的。
也有安静的,楼上的新租户就是,一对小夫妻,从台州来崇明种西瓜。风伟新村周围有大片西瓜棚,都是台州农民来种的,一般都是在田边搭几个油布棚,一家老小住在里面。这对小夫妻却花钱租房——我们这里都是一室或一室半,月租80元。也许他们是新婚?两人早出晚归,一人一辆自行车。每天傍晚,两辆自行车会靠在我家门外的走廊里,早上起床开门,它们已经不见了。
他们似乎不爱跟人搭讪。但有好几次,悄没声响地,我们家门口的地上,却被摆上了好几个西瓜,我们都不知道该对谁说谢谢。
每天傍晚,我们都要去附近林子和田边小道走上一个小时。时间通常不到六点,邻居们却早已吃过晚饭,出来乘了一阵风凉了。看到她们摇着蒲扇慢慢踱步,我总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夏天。
凤伟新村以前是农场的宿舍区,后来工厂关门,农场撤销,知青回城,新村里十室九空,只有夏天的傍晚,才稍稍显得有点热闹。夕阳西下,居民们分聚几处,小板凳,藤躺椅,聊闲天,下象棋……新村东面就是田野,从海上吹来的东风一马平川。
以前,我们带着丑丑一路走,邻居们会因为丑丑的滑稽模样跟我们搭讪两句:“这狗有的吃,胖口来!”现在丑丑走了,对我们也看惯了,她们
就只是目送我们走过,偶然飘来一两句:“格两个上海人……”
想想也是,两个外来人,为什么要经常来这一片荒僻冷落的破旧房子里住,而且一住就是九年,毫无离开的意思?换了我们,大概也要奇怪的吧。
那还是七八年前,我们刚来不久,有朋友来小区看我们,下了车在路口打听,还没报出门牌号,就有人知道是找谁了:“噢,那两个上海人!”
朋友一见就问:“你们在这里成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