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写第一本书。那是一件好玩的事。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社长张秋林来找我,他们要出一套给中学生读的书,其中一本《三毛悄悄对你说》希望我来写。他说的动听的理由是:“你的文笔最适合写这本书!”
我想,为什么写三毛我的文笔是最适合的呢?我小时候看滑稽电影《三毛学生意》,文彬彬演的,笑得我像十三点一样,一想起就笑,一想起就笑,到现在还记得三毛师傅教他帮人家刮胡子:“不慌不忙,上前一刀!”三毛不慌不忙,上前一刀,结果差点把人家喉咙割断。
我不明白,我一向抒情的文句怎么就偏偏最适合写滑稽的三毛?滑稽的三毛又怎么会诗意地悄悄对你说?
张秋林说:“不是那个三毛,是台湾的三毛,现在非常红的,中学生、大学生都在读她的书!”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在请我吃饭,他是江西人,点了酸辣汤,我心想真吃你老酸,我根本就不大知道这个什么非常红的三毛,一本她的书也没有看过。
吃老酸管吃老酸,有机会被邀请写书,还是不愿意放弃,心里甚至有点兴致勃勃。
回到家里,我踌躇满志地坐在桌前,浅薄地想,我要写书了!计划着明天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三毛的书,没有就去买。先把她的书读一读,看看她悄悄说了些什么,然后决定我怎么来写她的悄悄对你说。
台灯旁边有一本书,台灯灯罩是红的,这本书的封面是蓝的,有些映照,书名叫《送你一匹马》。我想起来,这是一个学生下课时送我的,我还没读。拿起来一看,作者正是(台湾)三毛。哈,是一种奇怪的好玩!
我翻开书,扉页上写着:送给我的顾先生。我有点生气,这个学生这么粗心,送给顾先生的书怎么送给了我?可是读了几篇以后知道,她没有送错,是送给我的。三毛小时候,跟着顾先生学画,可是顾先生觉察不出她的绘画才华,又不能明白地否定,会打击了性格闭锁的三毛,有一次就问三毛,有没有想过写文章?三毛回去就写了一篇文章,顾先生把文章给了白先勇,白先勇就放在自己主编的《现代文学》上登了。文章的名字叫《惑》。三毛由此开始文学,成了现在我正要写的悄悄对你说的红作家。送我书的学生的第一篇文章也是我帮她登出的,所以她送一本三毛的书给她的顾先生。
我借来了书,买来了书,迅速读完,心里跳荡着三毛故事和文句的新鲜、活跃,不像小说,也不像那些读惯的酸酸绕绕的散文,接着就迅速写出了三毛的悄悄对我说,对你说,十分认真地以为自己怎么写得这么好,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是学剃头的三毛,可是立刻就装神弄鬼地把她描述、分析得头头是道,“尾尾是道”,俨然就像专家,别人不说我是专家,我自己会以为;我不说自己是,别人非要认为是。我还煞有介事地研究出三毛一生的“爱情”次数,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一边写,一边担心,三毛读到了会不会说这个白痴胡说八道起来倒是很有文学感觉!书出版了,那是一本怎样朴素的纸头蜡蜡黄的小书啊,可是却把我高兴得脸彤彤红。我们小时候嘴巴里天天唱:面孔蜡黄,放屁大王;面孔红彤彤,放屁老祖宗。
我的热情万丈的学生于其多把书拿到电视台去做读书节目,曹可凡主持,那时的曹可凡比现在瘦多了。
后来,三毛来上海,我想邀请她来我的大学讲演,她喜欢法国梧桐,我的大学法国梧桐很多,而且还有很多英国梧桐,可是新闻里说她被簇拥,我知道邀请很困难。
后来,她不知怎么就去世了,听见她去世消息的那天,我走在校园里,认识我的人都用哀悼般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我去世了。后来,在一个深更半夜接到一个台湾长途,一个男的告诉我他读了我的书何等感动,三毛去世了,他要出个台湾版,问我同意不同意,我面孔红彤彤地说同意,他问我是拿版税,还是拿稿费,我说版税,我以为版税牛,这也是我第一次拿版税。后来,又有一个台湾男的通过政协找到我,请我在政协餐厅吃饭,说他是三毛的朋友,在三毛家的书橱里看见我两个版本的悄悄说,想和我一起把三毛研究推进下去,还送了我两盒磁带,三毛说书:《武松打虎》,皇冠平鑫涛制作出版。
不过我没有继续推进,我写儿童文学也来不及。
张秋林告诉我,三毛活着的时候,回答媒体提问时说,很喜欢大陆出版的《三毛悄悄对你说》。我没有看见三毛的原话,所以从来没有瞎吹,这是第一次说出。这是张秋林告诉我的,如果有出入,你们去找他。
我的瞎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