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纸上的书信,而今已成为一种奢侈。而古人将信书写在丝帕之上,叠成双鲤鱼的形状,寄给珍重的那人。那帕子多是一尺见方的素绢制成,又称尺素。汉乐府诗云:“尺素如残雪,结成双鲤鱼。要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展开素白的绢帛,看到密密的蝇头小字,心中都是满满的。虽隔了久远的时空,那一刻的交汇,却比如今即时的“微信”更亲近而深抵人心。也有说古代没有信封,而把信夹在双鱼形的木版之中,有如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解函收信,尺方丝帕呈在指尖,心情如此透明柔软。
手帕这件东西,本身就贴近发肤,承载了太多的情爱和心事,再加上文字,寄给对的人,简直是无孔不入,所向披靡,可以让人束手就擒了。但手帕发明之初,犹如人之初,却甚是简单可爱。生活在丛林之中的原始人将一段豺尾缚在小木棍上,就是他们扇风驱蚊的“手帕”了,有时也用来抹一把汗。先秦时已有体面的“巾”。半个多世纪前,在新疆挖掘的东汉古墓中发现了蓝白印花手帕。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有“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之句,手帕已成为日常生活之物,却不一定随身携带。南朝宋刘义庆所撰的《世说新语》中记载:“谢(谢尚)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殷(殷浩)徐语左右,取手巾与谢郎拭面。”不像现代人口袋中随时揣着餐巾纸一般,那时用手巾还需叫人取来。另一则故事说的是三国时的美才子何晏,皮肤非常白。非常八卦的魏明帝怀疑他搽了粉,想查验一下,居然在大夏天让他吃热汤面。吃完后,何晏大汗淋漓地擦了把脸,脸色反而更加光洁。值得注意的是他撩起衣服来擦的脸,说明他也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
到了华丽的大唐,手帕系上香囊和爱人的情意,开始常怀衣袖之中。唐代李节度姬的诗《书红绡帕》:“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当时的手帕有正方形,也有长方形的。王建《宫词》之四七:“缏得红罗手帕子,中心细画一双蝉。”描绘的正是一块方形的帕子。讲究几何对称的欧洲人对于手帕的形状比我们更有心得。法王路易十六时代,手帕的形状五花八门,有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多边形、椭圆形等等。皇后玛丽是位讲求完美的享乐主义者,她在反复使用和折玩手帕过程中发现,正方形最为方便、变化多端,竟然让路易十六下达政令,让全国范围内手帕的每一边长度相等。这位奢靡的皇后将手帕玩到了极致,却难以遮挡自己悲情的命运。
的确,手帕牵系着情爱,必定沾染无尽的泪水。在诗词中,手帕常用另一个名字“鲛绡”。神话传说中,鲛人都是女儿身,但为天下女儿哭,所织的绡极薄。越剧《柳毅传书》中柳毅与三娘有一段唱词:“那鲛人,织就了,如花似雾好鲛绡,但不知缘何盈盈泪满目?”鲛绡是用来盛泪的。陆游《钗头凤》中的“泪痕红浥鲛绡透”,写尽了无边的寂寞和遗憾。
更著名的典故来自《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宝玉因金钏儿和蒋玉菡之事挨了打,黛玉前去探望,哭肿了双眼。待她回去后,宝玉心里牵挂,吩咐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条旧帕子。黛玉体会到了他的用心,“一时五内沸然炙起”,情不自禁地在那两条旧帕上题下了三首情诗。“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啊,旧帕子上悲欣交集、心事纵横。而绛珠仙子报答了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惠,终究要归去了。张爱玲在《红楼梦餍》中说:“他知道他的眼泪是为她留的,所以送她帕子。”不愧是红楼中人,看得懂泪水漫漶的红尘。
是的,“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但愿也有人珍惜这一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