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首都剧场迎来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进京展演。上话艺术中心今年带来三部戏：《原告证人》、《资本·论》和《活性炭》。我看了前两部。迥异的舞台风格，从扎实的现实主义创作到现代实验性音乐剧，都是相当不错的，显示了海派舞台艺术的活力。

　　作为一个老戏迷，没能有机会到上海亲睹话剧，一直是个遗憾。舞台剧由于在传播上的受制，不在演出地亲临现场观摩，根本就无从领略其奥妙风采。这回赶巧能在北京看上海的舞台剧，颇为兴奋和期盼。

　　舞台大戏《原告证人》是一场真正实力派的演出。剧本虽不是原创，而是改编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但有吕凉这样的老戏骨撑场，有当家花旦宋忆宁挑大梁，加之阿加莎·克里斯蒂一贯的扑朔迷离破案故事讲法，戏还未曾开演，就已吸引眼球。

　　果然不出所料！当首都剧场神圣的钟声敲响，大幕开启，舞台功底扎实的艺术家们登场亮相，隆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时，那异彩纷呈的一幕又一幕，不由让人叫绝！一出戏，几十个人物，无论主角还是龙套，简直个个出彩！大到台词不多、只凭几句苍老的咳嗽就能吸引住观众的高高在上的法官，小到只有一次出场机会却能把老女人的自卑嫉妒演绎得华彩纷呈的女仆，还有故意做几个跌倒摔跤动作吸引人的法医、跷着兰花指仿太监腔调的男佣、小碎步跑圆场的女打字员……个个都抓住仅有的机会，螺蛳壳里做道场，铆足了劲做戏！每人都为自己的角色设计了别出心裁的动作，能让观众过目不忘。而几个主角——辩护律师、法官、原告妻子，在法庭内外的那些个唇枪舌剑，更是抑扬顿挫，层层递进，将剧情一步步推向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直至谁也意想不到的高潮结局！

　　艺术家和明星的区别就在于：即便是出场几分钟跑龙套，只有几句台词、几个动作，艺术家也能灼灼其华、大放光彩；而明星，只要不是有聚光灯单独罩着，就会暗淡无光、泯然失色。

　　男主角吕凉出演的辩方律师，气场强大，可谓宝刀不老，犹似当年。宋忆宁这么多年，其美艳也不曾减色，犹记她1991年《围城》里演范小姐，扮相颇似蒋雯丽，总有惊鸿一瞥之美妙。

　　要说的是，本剧的舞美也是绝对一流的。看那阔大的排场，颇似人艺的法庭思辨大戏《哗变》。比起1957年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控方证人》获奖电影来说，从布景到表演，也都强大豪华许多。

　　若说美中不足，就是阿加莎的本子有点絮叨，第一幕前戏太长，太闷，可删去，直接进入第二幕，大幕一开启就是宏大明亮、抓心挠肝的法庭，案子的背景可以在庭审中穿插着交待；再有就是男二号的戏有点弱，跟吕凉、宋忆宁搭不成稳定三角明星框架。他本是风流倜傥唐璜式的花花公子，骗得老中青女人围着转。现在看起来，还不够霸气和流气。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出能代表上海演出水平的优秀大戏！要向上话的艺术家们致敬！向编导舞美龙套群众演员们致敬！

　　有一个小细节颇为有趣：这出戏在首都剧场上演时，开幕的钟声，特地为上海方面单设了一组音响，跟人艺主场演自己的剧时不一样。足见人艺主办方的友好和用心。

　　《资本·论》则是一部年轻人的实验剧，内涵丰富，形式杂糅，有大胆创新精神，将话剧、音乐剧捏合到一起，对演员的要求很高。不但要有说功、唱功，还要能蹦能跳，肢体语言丰富。演出当中有现挂、噱头、互动、煽情、邀掌声……笑料包袱小剧场元素俱全。它通过一个怀才不遇的年轻演员拉赞助将剧场包圆、自己发家成大老板把演员都开除把剧院推平、打着文化之名大兴房地产开发的故事，试图探讨资本对艺术的扭曲和对心灵的戕害。

　　可惜，演着演着，在图解“资本”与“剩余价值”的过程中，演职人员光顾着逗乐，却把自己绕进去了。演到最后，小瘪三得志，要推土机铲平首都剧场。剧情一时变得收不了尾。所以就勉强来了两大段独白说教外加一个合唱《国际歌》算是结束。剧本的讽喻作用没有很好地实现。

　　其实，结尾完全可以呼应开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继续拿“上话中心”真真假假操练，剑锋直指时下文化事业单位转企改制以及打造文化产业过程中存在的现实弊端。符合逻辑的结尾应该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小瘪三产业链断裂，得抑郁症跳楼。之后，剧院重组，演员回归，众人高抬瘪三的尸体，齐唱戏中主旋律“将梦想进行到底”，呼唤艺术的魂兮归来。大幕在催人泪下的歌声中徐徐落下。

　　——如此，才符合《资本·论》的原意，对当下现实才能构成强有力的反讽。资本不是万能的。没有资本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对于艺术而言，丢了思想这个魂，资本也就跟个催命鬼差不多。这也许才是《资本·论》的要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