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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6月09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三江源:冰雪消融 伤痕犹在
王文佳 张龙
灭杀鼠兔致生物链破坏 用毒之后,短时间内确实杀死了很多鼠兔。藏狐、隼、香鼬等30多种吃鼠兔的动物由于缺乏食物饿死了,几乎整条生物链上的动物都遭致毁灭性的灾难,草原上到处都是动物尸体 新民图表 董春洁 制图
■ 草原上的旱獭
● 三江源是亚洲三条主要河流长江、黄河、澜沧江的发源地
■年保玉则地区的甲根沟
本版制图 董春洁
■ 垃圾成为草原的新问题
  见习记者 王文佳 文 本报记者 张龙 摄

  三江源位于青藏高原腹地,主要分布于青海省玉树和果洛藏族自治州,是亚洲三条主要河流长江、黄河、澜沧江的发源地,为流域十几亿人口提供水源,是全球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生态区之一。历史上,三江源地区水草丰美,湖泊星罗棋布,野生动物种群繁多,被称为生态“处女地”。长江总水量的25%、黄河总水量的49%和澜沧江总水量的15%来源于此,有“中华水塔”之称。

  2005年,国家投资75亿元启动三江源生态保护和建设工程,至2012年底已完成投资69.7亿元。今年是一期工程收官之年。三江源的生态环境改善了多少?保护的方式是否合理?又存在哪些亟待整治的问题?或许年保玉则雪山和守护在它身边的藏民们会告诉我们答案。

  20年后,可能再无雪山

  立夏已过,地处果洛藏族自治州南部的年保玉则地区温度仍然低至冰点。身着深红色僧袍的扎西桑俄站在他家的夏季牧场眺望远处的雪山,显得有些落寞。“你看边上这座山,我小时候这上面全是冰川,现在已经都融化了。”顺着扎西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一座裸露着黑色沙石的高山,只有从山坳处望向再远处的山峰,才能勉强看到一点白色,继而想象它曾经覆盖着冰川时的样子。

  年保玉则是巴颜喀拉山的主峰,海拔5389米,这座山上的水,一半去了黄河,一半去了长江。这里年降水量756毫米,是三江源空气最好、降水最多的地区。马不停蹄地从西宁驱车来到这里需要14个小时。在这个嵌在冰山深处的村子——白玉村,记者见到了扎西。

  扎西是青海省果洛州白玉寺的堪布(藏学博士),也是年保玉则生态保护协会的会长,从小在这片草场上放羊。他能喊出这里的每一株植物、每一种飞鸟的名字;石头、远山、星星、月亮都有着和他割不断的情怀。

  可是随着扎西慢慢长大,家乡似乎变了样,远山上皑皑白雪渐渐消融,一些地方的青草褪去,露出黑土,许多常见的动植物不见了踪影,干净的村庄,圣洁的湖水中堆满了垃圾。  

  在年保玉则地区,玛仔山、勒仔山和日合改山上曾经都有古老的冰川和雪山,但是近几十年里,这些冰川和雪山都消融了,现在唯独年保玉则主峰上还残留一点点。

  2004年开始,扎西和他的朋友就开始监测冰雪消融情况。每年8月1日到8月15日,时值旧雪已化新雪未下之际,会有两个人到同一地点拍摄年保玉则主峰,画一条雪线,然后计算雪线上升的速度。

  这几年记录的结果并不乐观,年保玉则雪山每年雪线平均上升20米,2009年达到峰值,上升了34米,最近两年虽然没有超过30米,但也没有减缓的意思。“按照这个变化趋势来看,再过20年,年保玉则可能就全然没有雪山和冰川了。”扎西抬头望着远方的天,有些怅然:“到时候爸爸妈妈只能给孩子讲故事,说从前这里有座雪山,但是孩子们已经不会相信了。”

  草场退化,牧民被迫改行

  在藏民土巴和德国弗赖堡大学博士生李黎的带领下,我们驱车沿着兰望塘克索沟一路向西,海拔逐渐升高,草场的丰饶程度也逐渐降低。被围栏网起的部分牧场已经基本看不到草色,也没有牛羊,黑土滩上,只有时而穿行而过的鼠兔。

  克索沟的牧场分为冬季牧场、夏季牧场和秋季牧场,10月到来年6月牧民在冬季牧场放牧,6月到9月在夏季牧场,剩下的一个月属于秋季牧场。土巴说,从前这么划分是为了让草场有时间轮歇,保证第二年充沛的草量。可是现在很多草场退化,变成了黑土滩,都是夏季牧场不够吃了,就搬去秋季牧场,再不够吃了搬到冬季牧场,夏季牧场草长起来之前,如果冬季牧场的草吃光了就只能租别人的牧场。“30多年前,这里全是草,现在,沿着克索沟走下去一连十几公里都是黑土,”土巴望着车窗外的黑土滩,失落地摇摇头,“草不够吃,以前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之前草场退化被认为是过度放牧的结果,但最近一些国内学者的研究却发现,草场退化成为这么严重的问题或许也和国家分畜、分地的政策有关,李黎也在做这方面调研。青海牧区从1984年开始推行“牲畜作价归户、户有户养、自主经营、长期不变”的经营形式,1994年国家又把草场承包到户,各家草场之间网起了围栏。

  原本是人跟着牛羊寻找觅食点,牧民有更多的草场选择范围,并且共同承担草场退化的风险。分草到户后,虽然牧民还保持着游牧的传统,但是牛羊被迫在同一片草场觅食。“我做访谈的时候,很多年长的牧民说,鼠兔从前就有,它们在一片草场上大约停留30年,把草啃食干净后换到另一片草场,前一片草又恢复起来。”李黎说,从前,一片草场出现问题,牧民就会调换一片草场,可是现在,一片草场变成黑土滩,就是一家自己承担风险,对生计的影响很大。

  近几年来,虫草、贝母等价格被炒高,又增加了草场生态被破坏的可能性。土巴记得他小时候虫草每根就值1毛钱,但是现在贵的能卖到每根100多元,最便宜的也价值25元/根。虫草成了牧民最赚钱的生计,但是挖虫草、贝母同样会使土壤变松、营养流失,造成草场退化。

  克索沟里有两个大队,克索大队和白玉大队。白玉大队的草场位置偏西,黑土的面积较大。说起草场的变化,白玉大队的支部书记素杰很激动:这里的草原过去很漂亮,现在却鼠兔泛滥,黑土成山,而且不只是白玉大队,在整个白玉乡都有类似情况。“白玉大队有150多户牧民,20多户自家的草场已经不能负担牧民放牧的草量需求,需要租草场,有些实在难以为继,只能搬出草场。”

  很多人做了一辈子的牧民,放弃老本行到乡里也无事可做,只能靠挖虫草赚钱,挖虫草又导致草原生态受损,造成恶性循环。而且虫草的价格虽高,但收获季只有两个月,有的人赚的钱够花一年,有些人年年靠贷款度日。素杰叹了一口气:“看现在这个情况,我担心以后牧民过不过得下去。”

  (下转A15版)  (上接A14版)

  种草灭鼠,好心办了坏事?

  治理黑土滩是国家三江源生态恢复项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克索沟,我们遇到了来种披碱草的队伍,由于天气原因,拖拉机无法工作,他们正在路边上休整。草籽袋上写着“海晏金银滩草原生态建设有限公司”。

  领队吴延录介绍,他们在这里种草已经有三四个年头了,之前主要靠人力翻土、播种,今年添置了拖拉机,效率高了很多。顺利的话,一天能种300多亩地。正常情况下这些草20多天就能长起来,但是也有的地一直都长不起来,或者刚长出来就又被鼠兔吃了。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吴延录很满意:“以前进来的时候这里都是黑土,现在好多了。”可是对他的结论,土巴却很疑惑,反复问李黎:“你也觉得草场恢复了么?”

  同样不赞同的还有克索大队的支部书记乃高:“真正需要治理的黑土滩大多分布在山坡上,可是大型设备上不去,种草队伍一般就没去种,平地上本来有点草,牲畜还可以吃,他们却全给翻掉了,短时间内,牛羊能吃的草又少了,而且草能不能长起来谁也不知道。”

  除了种草的方式值得商榷,该不该灭鼠兔也必须讨论。这不仅和佛教中不杀生的信条相悖,并且用毒药灭鼠兔的方式杀死的也不仅仅是鼠兔,而是高原上几乎所有动物。

  在很多专家的眼中,鼠兔不仅消耗了大量的牧草,而且其啃食、掘洞、堆土等活动加速了草场退化、地表裸露,导致黑土滩出现,黑土滩再经过自然风化,就会最终变成沙漠、荒漠。国家在上世纪80年代就决心治理鼠兔。1984年,和很多地方一样,白玉村领到了一种澳大利亚的毒药,只要把草籽浸泡在毒药中,再放到鼠兔洞口,鼠兔吃了就会中毒身亡。这种毒药向村民免费发放,所有的村民被要求使用。他们没有经过培训,不知道具体的剂量,也不知道使用之后可能造成的危害。

  用毒之后,短时间内确实杀死了很多鼠兔。但是很快,误食了有毒草籽的羊死了;藏狐、猎隼、香鼬等30多种吃鼠兔的动物因为缺乏食物饿死了;这些毒药更是通过食物链直接或间接地危及顶级捕食者棕熊、雪豹的生存,使它们濒危的状况雪上加霜。几乎整条生物链上的动物都遭致了毁灭性的灾难,草原上到处都是动物尸体。

  到了第二年,繁殖能力很强的鼠兔又多了起来,重新开始打洞,对草场形成威胁。牧民们又开始放毒杀鼠兔。动物死就死了,为了杀鼠兔,牧民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据素杰回忆,这种毒前后用了10年。

  鼠兔每年都能恢复到去年相近的水平,但是很多受到鼠兔数量波动影响的高级动物种群却至今未能恢复。

  垃圾之乡,有路进无路出?

  冰川在融化,草原在退化,动物在减少,但也有一样东西在青藏高原逐年增加——垃圾。塑料、玻璃、泡沫、包装袋,随着藏区的开放,这些难以降解的垃圾随着外来的食品、用品和旅客被带入。在城市,一个塑料瓶可以卖1毛钱,有专业的厂家回收再利用,但是在高原上,这些“可回收”垃圾却成了污染草原、河流的祸首。

  在白玉村村政府所在地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垃圾山,不少村民把垃圾倾倒到这里,一眼望去,满山都是垃圾。如果路过的时候正好起风,就可能被吹得一身都是。

  藏族的传统里并没有垃圾。他们吃肉,喝奶,骨头扔到草场上,狗会叼去啃食,不吃的一段时间后也会化为肥料;穿的衣服都是羊皮、牛皮做的,穿破了丢在草里,一个夏天衣服就化了,遁迹在土壤中。所以藏族人的生活习惯就是随处丢弃废物,没有垃圾的概念。

  但是随着外来物的涌入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孩子们吃到了彩色袋子包装的糖果,女人穿上了尼龙线织成的漂亮衣服,男人喝到了塑料瓶分装的多味饮料。这里的垃圾问题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方面,垃圾产生的速度很快,很多廉价衣服可能穿几个月就破了,条件好了,没什么人会缝补,破了就直接扔了;另一方面,大家也没有处理垃圾的意识,都是随地丢弃,还有人喜欢把垃圾直接扔在河里,觉得这样垃圾就被带下去了,结果年保玉则每条河里都堆满了垃圾。

  那措和家人在村口开了一家小旅社,不仅是住店的旅人,还有她家里三十多口人,每天都在生产垃圾,这令她忧心忡忡:“我们小时候吃的都是糌粑、酥油、牛羊乳,可是这些孩子都不爱吃了,嫌有味道或是太油腻,他们都喜欢吃外面来的东西,但那些东西一半都是垃圾啊!”要处理这些垃圾,那措觉得技术上很简单,只要政府派几个人再找辆车把垃圾运出去就行了,但是她对政府却有一种莫名的不信任:“我们这是乡,乡后面有县、州、省。乡离省好远好远,这个问题就算上报了,也很可能中间哪里出了岔子,报不上去。说了不说都一样。”

  同样苦恼的还有扎西。前几年,有个四川商人出了18万元让扎西用来清理垃圾。扎西发动了村民一起来捡垃圾,并用了4万元给他们发工钱。2个月里,垃圾全捡干净了,河里连个瓶盖都找不到。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年垃圾又都回来了。扎西想再捡一次,结果老百姓却只在意:“这次给多少钱?”扎西很生气:“你们知不知道捡垃圾是为了你们自己而不是为了我们?”他把剩下的14万元还给了商人。他知道,要想清理这些垃圾,一定有,也需要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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