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英文Master,主人之意,物理的,精神的。
在我概念里,那是个中世纪古老而浪漫的职业,强势慈爱神奇坚定智勇双全,有着超凡魅力。
我曾与中远亚洲号船长C先生相交游。那年他58岁,身材魁梧鬓角斑白,身着船长制服,举手投足间很有雄性风采。我们见面时,他已连续工作22小时,却毫无倦容,粗糙有力的手掌传达出的能量能把人瞬间照亮。
这个走过风口浪尖的男人有着38年航海经历,是中国当时最年轻的远洋轮船长。他初上船时当厨师,后改行水手,经深造,担任三副,仅过了四年,他就当上船长。
那天的探班车上,我见到了C先生的妻儿,母子俩安静谦恭的坐在小面包车最后一排。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车程来与C先生团聚,随身带着自家做的点心菜肴。团聚时间不过三四个小时,而真正能说上体己话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C太很朴素,在登上返回市区的班车时,她红着眼睛,嘴里却说着抱歉,让我们同车人久等了。谁会埋怨她让我们多等五分钟呢?要知道,等她再次见到丈夫,将是56天以后了。
当船长夫人不是戴着珍珠项链在甲板上喝干邑看日落那么浪漫的……C太嗫嚅着说,他太忙了,家里的事指望不上他。船靠岸时,他会打电话回来。在海上是联系不上的。沉默片刻,她说,只要晓得他安好就好。
曾经一场重病,差点夭折了C先生的航海生涯。在家休养的那段日子他情绪低落终日颓废。后来他不担任职务跟船一次,三个月的海上漂泊,身体神奇地痊愈了。他说,我是海之子。
海上风浪,前后叫颠簸,左右叫摇摆,上下叫垂荡。到垂荡时已超过了不少人的极限,而遇到大浪,会上下前后左右一起来,那种共振让人发虚发慌。从船长到水手、木匠,全船二十几个人分三班倒,在同一时段,七八个人分散在六层工作区域,每层楼面几乎只有一个人。在四面茫茫的海上,寂寞才是最让人畏怖的东西。有时脑子一空白,人就失踪了。
除了家属,很少有女性能登上远洋轮。这是属于雄性的战场。
荣耀与艰辛像硬币的两面。后来在看“少年派”时我突发感慨,有些东西看似繁华绚丽,实则是幻影,在海上最能看清楚。经历了奇幻漂流,莲花露出牙齿,昨日龌蹉尽去,男孩才会成长,告别单纯,告别母体,告别形式上的信仰,去找回现实的残酷,结局完美了,一切就很好。也就是说,海的风浪,能加速男孩成长为男人。如果足够坚强,派后来真该当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