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的咆哮对我来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变成了耳旁风。半月后,我给老爸把传达室的活儿找好了,新房子也租好了,还从厂里找人把家都搬好了。
第一次迈进陌生的家,田野的脸比锅底还黑。我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太过专制,所以又是接包,又是倒水,又是教唆女儿左一口右一口地去亲他的脸,这明显的殷勤让他只能把不快闷在心里。
爸爸的进驻,让我的神经始终紧绷着。但不久就放松下来,因为歌舞团突然出现从未有过的火爆!在农村,这村演出没结束其他村就已预约;在城里,连续演出一个月,剧院的观众席依然爆满。忙碌使田野几乎不着家,回到家也大都是后半夜,偶尔在家吃一次饭,简直成了“香饽饽”,我妈在厨房专炒他最爱吃的菜,我边端菜边问寒嘘暖,我爸一筷子一勺地往他碗里夹菜,这贵宾式的待遇和热辣辣的亲情让田野那一贯多云的脸终于转晴,他真诚地望着老爸:“爸,您光忙活我了,你咋不吃啊?”
又是一年芳草绿,又是一年枯树荣。
当日历被淘汰两个年轮后,笑容渐渐在我脸上僵硬,因为田野先前所下的断语,可怕地一一显现了。由于饮食、卫生、爱好、性格的迥异,田野与我父母之间的矛盾由无到有,由少变多,由浅到深,由轻到重。
首先,田野对我妈的那种“会过”无法认同。家里虽有个小冰柜,但只有春节前后用几天。既如此,平时有点鱼呀肉呀就及时吃掉吧?不!我妈为防备来客,经常把东西放到有了异味才入锅,让人感觉扔掉可惜吃着难受。
反过来,我爸对田野的“不会过”又嗤之以鼻。我妈偶尔也会被我和田野威逼利诱地趁物品新鲜时做熟,却又不敢一次性吃完,我爸会反复强调:好东西要一顿一顿慢慢享用。田野却最讨厌放来放去老吃剩菜,如果哪次他胆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次性消灭,我爸的脸就会挂满了霜,甚至还编出顺口溜来讥笑他:“有了连毛入,没了把嘴住,好吃不留种,神仙没法治!”
在饭菜的口味和火候上也有分歧。我爸在农村时,经常就着大蒜和辣椒下饭,时间一长竟上了瘾,只要菜里没辣子他就会失魂落魄食之无味。而田野是搞声乐的,他与所有的辣都绝缘,特别当我爸在他面前吃大蒜时,他脸盘上的五口子就全紧凑到一起。
甜甜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聪颖,一天也比一天淘气。她对啥都充满兴趣,对啥都充满好奇,对啥都想亲自看个究竟。一会儿翻抽屉,一会儿摔杯子,一会儿又“肢解”洋娃娃。奇怪的是,她明明到了该去幼儿园的年龄却大哭大闹死活不去。田野只好采取强制措施,把抽泣不止的甜甜往车里一塞,直接拉幼儿园。等中午放学田野去接人时却被老师告知,甜甜早让家人接走了!
原来,田野前脚离开,我妈后脚就把甜甜接回了家。
“妈,你懂不懂,你这不是爱孩子是害孩子!你这是干涉我们内政知道吗!”我妈又委屈又生气。
“树叶还分高低哪,可这个家呀,简直是不分上下了。一天到晚,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穿,伺候来伺候去伺候出罪过来了!”
“伺候”二字深深灼伤了田野,他声音低沉而冰冷。
“你既这样说,那我就告诉你,当初接你来,小雅并没经过我同意,我有胳膊有腿,不需要谁伺候,你要感觉冤屈,大可不伺候!”
“啥?你说啥?想赶我们走就明说!”
局面一触即发。我一看老爸真生气了,飞快端一杯水过来,我爸正气头上,挥手一挡,随着“嗷”的一声,杯子摔了一个粉碎,我低头一看,手背上一片水泡——这哪里是泡,简直是双面胶之痛啊。
像这样不大不小又令人头疼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愈积愈多,结果是:由量变到质变,由小吵到大闹,由冷战到热战——单打、双打、综合对打。年轻人一组,老年人一组,分别单练;我有时还能为了替田野解释与父母略有争议,田野则经常与老人起冲突。频率上也越来越频繁: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朱德庸曾感慨“恋爱是两个人散打,结婚是两家人群殴”,这话,算说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