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墙头马上》中的裴少俊、《评雪辨踪》中的吕蒙正、《长生殿》中的唐明皇、《贩马记》中的赵宠、《白蛇传》中的许仙……他们或风流倜傥、或俊美儒雅、或忠贞痴情。华丽的唱腔,儒雅的念白,精致的妆容,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用近乎完美的表演向世人展示着昆曲的万般风情。
生活中的蔡正仁,是个绝对的乐天派,同夫人冯茵华相知相守数十年,步入晚年的蔡正仁正享受着中国式传统的幸福。
10月底,蔡正仁受京剧演员史依弘邀请,将在上海国际艺术节的舞台上给观众带来全本《牡丹亭》等传统昆曲剧目。借此机会,我们近距离接触了这位72岁高龄的国宝级昆曲大师。
1 十三岁考入“昆大班”
蔡正仁从小就是个小戏迷,在他还牙牙学语时,就常跟着父亲去看戏:京剧、越剧、锡剧、评弹……样样都看过,就是没看过昆剧。七八岁时,他索性开始带领弟弟妹妹和玩伴们在家里的厅堂里唱念作打,有时还将课本里的故事变成戏,自导自演。
一次偶然的机会,蔡正仁的父亲不经意间看到了《解放日报》上“华东戏曲研究院开办昆曲演员训练班”的招生广告。蔡正仁得知后,悄悄请在上海的舅舅寄招生简章。于是,12岁的蔡正仁只身乘小火轮到嘉兴,再转火车奔赴上海应考。
考试那天蔡正仁“单刀赴会”。这次考试只招60名学生,但报考的有几千人。主考官让蔡正仁唱歌,他只唱了第一句,胡琴的弦就崩了,老师多次加高调门,总跟不上蔡正仁高畅、宽厚的嗓音,只好笑着说:“真厉害!”第二道考题是跳舞。不会跳舞的蔡正仁胡乱扭起了秧歌……过五关斩六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蔡正仁,终于考上了昆曲演员班。
1954年2月,蔡正仁来到华山路1448号报到。3月1日,第一届昆曲演员训练班正式开学,这一班的60名昆曲学员后来成为当代昆剧史上赫赫有名的“昆大班”。
开始学昆曲,第一个学期,全体学生学开蒙戏《长生殿·定情赐盒》,男生学唐明皇和高力士。然而一个学期后,蔡正仁的“高力士”竟然不及格。按学校规定,如果第一个学期两个角色都不合格,就可能被淘汰。“还好,最后‘唐明皇’得了三分,估计也是老师们对我手下留情。”蔡正仁回忆,他不禁感叹,“真是‘唐明皇’救了我,否则我早就被淘汰了。所以我发誓,这辈子要将唐明皇唱好演好。”言出必行,《长生殿》和唐明皇最终成为蔡正仁昆剧艺术生涯的顶峰。
2 敬师爱妻“乐天派”
蔡正仁在戏校时十年寒窗刻苦学戏,进剧团一心唱戏,演戏之余研读大量剧本,只要有时间,他就跑到老师身边去学戏、拍曲子。这种一头钻在业务堆里的日子,直到“文革”开始才中止。蔡正仁这才想到要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经朋友介绍,蔡正仁同冯茵华相识结婚。
婚后的生活是温馨甜蜜的,冯茵华是照相馆的普通职员,爱丈夫所爱,蔡正仁演了30多年戏,冯茵华看了30多年。长期的熏陶,使她对昆剧的鉴赏水平高于一般人,常对蔡正仁的演出提出中肯的意见。当年,昆剧团为普及昆剧,办了一个“每周一曲”培训班,冯茵华怀抱儿子一次不落地参加。
蔡正仁名气日升,舞台形象俊美潇洒,常收到大量女戏迷的来信,冯茵华从来没有不安全感。一次演《画皮》,有一个梁谷音要坐在蔡正仁腿上的动作,有人说三道四,冯茵华很大度地说:“这是演戏的需要,他在台上演任何动作我都不会介意。”还有一次拍电视剧《牡丹亭》,《幽会》中有一个镜头,导演要求杜丽娘和柳梦梅非常贴近,蔡正仁总保持距离,倒是冯茵华劝他:“不要有心理压力,该怎么演就怎么演。”
冯茵华对蔡正仁的事业处处理解、支持,蔡正仁在生活中则报以加倍的温情和关怀,每次出境必给妻子带礼物。为了能给冯茵华买到合适的鞋,他细心地量好她脚的尺寸。一次去香港演出,一下子给妻子买了七件短袖衬衫……他们偶尔也会拌嘴,也总是蔡正仁让步。他们还有个“君子协定”,眼看“战争”要升级,蔡正仁会立即把门打开,于是双方一个缄口,一个闭嘴……
“文革”期间,俞振飞被抄家,居住的房子被钻墙凿洞,四处钻风,刮风下雨时苦不堪言。黄梅雨季来临了,第一天就下了整整一夜的瓢泼大雨,蔡正仁一夜未合眼,记挂着老师的处境。第二天一早,俞振飞家的保姆打电话来了:“家中被水淹得一塌糊涂,老师被困在床上无法起身,希望你能来帮帮忙。”蔡正仁立即骑上自行车飞快前往。房间早已“水漫金山”,体弱多病的老师蜷伏在一条破棉絮里。蔡正仁趟着水到床边,背起老师出了房间。这房子再不能让老师住下去了,决定请老师住在自己家中。 那时蔡正仁住在铜仁路,一间近20平方米的居室分隔成前后两间。蔡正仁准备自己同老师住里间,妻儿同俞家保姆住前间。冯茵华是个十分贤慧的人,很赞同这样的安排,当天下午就用一辆黄鱼车把老师、保姆和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拉回家中。为了早日解决俞振飞的房子,蔡正仁天天跑房管所,三个月后,终于在泰安路选中了一间房子。分到房子后,又是蔡正仁和妻子去帮助打扫。
3 唱不倒的“唐明皇”
回想自己的学艺道路,蔡正仁说自己非常幸运,既得沈传芷老师的启蒙指导,又得俞振飞大师的细心教诲。说起俞老师,蔡正仁无限钦慕和留恋:“俞老师的嗓子、扮相真是好,怎么也看不够。”俞振飞对蔡正仁的艺术人生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1955年,俞振飞一出《评雪辨踪》使蔡正仁爱上了“小生”。一次,学校排《断桥》,缺个“许仙”,小生组里的学生试遍了,沈传芷老师还不满意,就向老生组借人,蔡正仁一试,沈老师说,就要他了。从此,蔡正仁做起了“小生”,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行当。1957年,蔡正仁和同学一起去复旦大学演出,当时他变嗓不久,不料晚上上台,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引得台下一阵哄笑。当天,俞振飞的《三醉》是压轴戏,听得蔡正仁如痴如醉,由此他发奋练嗓,放暑假后,每天跑到大运河边旁若无人地练嗓,一练就是一个多小时。回到学校汇报演出时,蔡正仁像换了副嗓子,令大家大为吃惊。从此,蔡正仁天天练习,练就了一副宽厚洪亮的好嗓子,成就了一个唱不倒的“唐明皇”。1958年,蔡正仁的左眼意外受到重创,几乎失明,在医院住了整整两个月,但他也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当时正在欧洲演出的俞振飞给他写来一封慰问信,其中有一段使躺在病床上的蔡正仁激动万分:“正仁同学,我知道你眼睛受了伤,心里不好受,但我相信在医生的精心治疗下是会很快得到康复的。在医学上我无法帮忙,但在艺术上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等我欧洲演出回来后,那时我相信你一定康复出院了。请你放心,你想学什么戏,尽管提出来,只要你愿意,我都愿意教。”蔡正仁说自己因祸得福。就这样,他跟俞振飞足足学了27年的戏。
蔡正仁的经典代表剧目《太白醉写》是一出难度极大的大官生戏,学这出戏时他才18岁。俞振飞曾说,《太白醉写》有“三不能演”,一是年轻演员心粗气浮缺乏理解的不能演;二是肌体不能松弛,僵硬、气横的不能演;三是对诗人缺乏理解的不能演。18岁的蔡正仁自然做不到这三点。蔡正仁懵懂中学了这出戏,形有几分相似。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一次受邀到南京演出《太白醉写》。当时40多岁的他在舞台上扮演李太白时,突然觉得哪儿都不对劲。晚上蔡正仁失眠了,连夜写信给俞振飞:“老师,我演《太白醉写》已经几十次了,为什么这次怎么演都觉得不满意呢?”两三天后,他收到了俞老师的回信:“正仁,你终于明白了,我等你这句话足足等了20年。”如今,《太白醉写》成了蔡正仁独一无二的看家戏。可他也常担心,俞老、沈老都走了,《太白醉写》只有他一人在演,高处不胜寒啊。直到2010年,终于有学生提出想学这出“功夫戏”,蔡正仁欣然同意,倾囊相授。
4 七十二岁再演“柳梦梅”
蔡正仁平时总爱咧嘴而笑,他说自己要像老师俞振飞,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1983年,上海市文化局送他到市委党校“强化班”学习,想培养他成为“上昆”的领导人,谁知他在“毕业志愿”里写道:“我要演戏,不想当官……”
步入晚年的蔡正仁依旧很忙碌,忙着教学生,不过演出任务依旧繁重,他也不忘享受天伦之乐,“家庭和睦美满是最重要的。”蔡正仁常这样说。孙女出生后,更成了他的掌上明珠,有空时,和太太儿子媳妇一起带孙女游玩。平时,蔡正仁也喜欢听音乐,写书法,看一些好的文章。妻子冯茵华对蔡正仁的昆曲事业绝对支持,爱丈夫所爱,这也让如今的蔡正仁依旧能百分之百投入他热爱的昆曲事业。
“我最近天天看剧本,十几年没演全本《牡丹亭》还是有点紧张的。”说到马上要和史依弘同演的全本《牡丹亭》等传统昆曲剧目,蔡正仁说,他要想办法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史依弘这次演出俞言版《牡丹亭》,学自昆曲名家张洵澎,几乎是一字一音抠出来的,唱腔和表演,演出规律,完全依照俞言版中的所有昆曲要求。“我差不多有20年没在舞台上演出全本俞言版《牡丹亭》了。”蔡正仁回忆,1993年,曾在上海与梁谷音合作过交响版《牡丹亭》,1996年和张洵澎一同拍摄过电视版《牡丹亭》,其余则是一些折子戏的演出。
“我很期待这次的演出,这场演出对我而言也是个挑战。”蔡正仁说,首先要克服年龄上差异引起的交流不便。在舞台上,72岁蔡正仁饰演的小生柳梦梅要和年龄比自己小30多岁的史依弘饰演的杜丽娘谈情说爱,这就要求他必须保持年轻人的状态,靠丰富的传统表演艺术、唱念等技法来冲淡年龄上的差距。
生活中的蔡正仁,是个绝对的乐天派,不喜欢一本正经,但排起戏来绝不马虎。蔡正仁说,他相信昆曲的前景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