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说,你住的是地主房子,地主老担就在你隔壁;他还说,老担有两个老婆。这事让我大吃一惊。
老担第一个老婆杨氏,整天病怏怏的,是痨病。她面色蜡白,有气无力,站起来都要撑门框,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只有出太阳时,她才到院里来坐坐;没有太阳,见不到她人。杨氏岁数大了,没有孩子,估计这就是老担娶第二个老婆的原因。杨氏沉默寡言,对我却很友善,见面就笑嘻嘻地叫我“小彭”,是城里人的口气。她瘦得像一竿枯竹,但那张脸看得出,她年轻时是美人。
张氏是老担第二个老婆,比杨氏年轻好多岁,面孔红润,身板厚实,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在妇女中,她织布全村第一,插秧全村第一,挑担也是全村第一,但她从没被评过“五好社员”。张氏对我也很好,每次腌酱瓜都送我一大碗,蒸糕、包粽子也总有我的份,她还教我缝被子、补衣服。
老担手脚粗壮,是全村男人中的“把式”。无论场头还是地头,最难最复杂的活儿,队长都交给他。队长公开对男人们说,凡事交给你们,我都不放心,只有交给老担我最放心。我一开始听了心惊肉跳:老担是地主啊,怎么能这样说。可时间长了,我也服了。老担干活确实漂亮,还经得起时间考验。就拿堆草垛来说,他堆的草垛浑圆结实,风吹雨打,隔年也不倒;而我们堆的草垛,松松垮垮,只要公猪一拱,就瘫了。撒种也一样,清明撒下时还分不出,芒种时节再去看,老担撒的那几块秧板就是不一样,整齐、均匀、茁壮,令人刮目相看。
也许是队长强硬,别的村地富只能拿二等三等工分,而我村老担却能拿一等工分。有人背后嘀咕,队长就说:众人搞清楚了,我们是“评工计分”,不是“评成分计分”,你们有谁敢站出来,跟老担比比活儿吗?
老担珍惜这份信任,很知趣,从不翘尾巴。下雨下雪,社员猫在屋里休息打牌,他总穿着蓑衣,在野外做“义务工”;国庆五一我们放假,他却在村口修桥补路;有时全体社员去大队开会看戏,饲养员一招手,他就去铡草喂猪。一年三百六十天,不听见他说话,就见他埋着头,苦苦干活。
有一年“备战备荒”,上面动员农民子弟“去南疆(云南)插队”。村里的年轻人都不愿去。老担跟张氏杨氏商量,让最小的儿子报了名。出发那天,村里给老担放了假,还给他戴了大红花。这是老担在新社会第一次戴上大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