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妈妈的“法律”
我们到香港的第二年就买了一辆小汽车,是奥斯汀7,只有两个门,到后排坐得放倒前排的椅背。过两年,将奥斯汀7换成了奥斯汀8,有四个门,车也大了些。爸爸上下班,参加集会,或外出游玩,都是妈妈开车接送,有时也捎上我和哥哥。每有节日庆典,妈妈就拉上婆婆和袁妈、刘妈到闹市区去看景。香港净是盘山窄路,急转弯又多,妈妈从未出过事故,驾技实在是高,她可能是中国第一位夫人司机了。
妈妈到香港后,没有到社会上去任职,除了协助并参加爸爸名目繁多的社会活动外,就是育儿和理财治家。她是数学系毕业的,理财治家自然是她的强项,也是爸爸的弱项,他乐得不问家事。袁妈、刘妈都不识字,也不懂广东话,没法出门买菜,所以妈妈还得管理伙食,每早给菜场打电话,小伙计就会将要的菜送到家。妈妈可怜他不能去上学,还教他识字。
妈妈育儿有一套科学方法:起床、睡觉的时间是铁定的,吃饭和大便的时间也不能随意更改。我和哥哥都是起床后饮水一杯,之后在马桶上一坐,超过时间没有便出来,下午就得喝一杯“果子露”——泄盐。这一大杯又咸又苦,拒喝是没门的。若第二天仍然没有来便,就要亲自动手来灌肠,大哭大喊皆不起作用。吃饭定量,一人一碗,各样营养丰富的菜一人一盘,都得吃光。有一次,袁妈做的肉馅苦瓜(湖南人爱吃苦瓜),我俩把馅子掏吃了,剩下苦瓜圈。妈妈来检查,勒令吃下。二人只好光口嚼苦瓜,真是“苦不堪言”。早饭半斤酸奶,不给放糖,晚饭还得喝半斤鲜奶,直吃得我从小就是个挺胸凸肚的胖子。妈妈还将橘子皮切丝,用糖腌一下,又甜又苦,抹在面包上吃,说是对身体好。夏天还要买一种细细的药蔗煮水,药味很浓,味道也不好,说是可以去暑气,着实锻炼了我的味觉。
我们放学回家,喝一杯水就得坐在书桌前。我和哥哥的书桌是对着的,妈妈坐在中间就像排球裁判那样,监督着我们二人做作业。学校留的作业不是很多,做完了就开始上妈妈教的中文课。因为我们上的都是英制学校,中文课相对较少。读书、背诵和作文是主要内容。作文写好后妈妈修改,改好了再抄一遍,我们还得把改过的作文背下来。背错一字得挨一下手心板子。或者做错什么事,犯了什么错误,也在这个时候来“审问”和惩罚。哥哥聪明,一看形势不好就赶紧认错,连声保证“下次不敢了”,所以他挨打很少。而我则死犟不服,噘着嘴瞪着眼,即便知道自己不对也不肯认错,气得妈妈连打带拧。打痛了,我就张嘴大哭大号,目的是搬救兵:袁妈、刘妈还有婆婆听见就都跑来拉劝,总是说“还小呢,还小呢”。妈妈说:“这么大还小吗?不管教不行。”救兵来了,我更加使劲儿地哭喊,以泄私愤。我知道妈妈怕邻居嫌吵,最恨我号叫,我偏偏就号。我有两颗乳齿就是妈妈拿毛巾堵我嘴给塞掉的。在学校看到同学挨训哭得抽抽搭搭挺有滋味的,我也想学,又觉得怪累的,就算拉倒,还坚持大声号哭。因此我挨打的次数很多,几乎成了我每日必修的功课了。
我六岁时,妈妈买来一架钢琴放在客厅里。抬来时,我觉得这东西挺好玩儿,还挺高兴。殊不知没过多久,这就成了我挨打的另一场所。钢琴老师每周来一次,哥哥也学,但妈妈对他没有要求,让他玩玩而已;而我每天上学前得练习半小时。妈妈坐在钢琴一头,一手拿着尺子,弹错一音就顺手敲一下指头,也挺疼的,所以我边哭边练是常有的事儿。爸爸不赞成妈妈的教育方式,有一天早上他们二人在客厅为此吵了一架,妈妈还打了爸爸一下。爸爸生气地上班走了,我吓得噤若寒蝉。妈妈哭着说都是为了我。直到中午在饭桌上,我看他们又和好了,我压抑了一上午的心才放松下来。自此我练琴用心多了。
我四岁时,扁桃体大得阻碍吞咽,还常感冒。妈妈当机立断,送我去胡惠德医院动手术,把扁桃体割了。妈妈听说男孩儿割包皮有益健康,就把六岁的哥哥也一并送去吃了一刀。袁妈、刘妈还有婆婆都在手术室外哭泣,妈妈认为她们无知可笑。我入医院时懵懵懂懂的,可出院后再走过那医院,闻到消毒药水的气味就心跳加快、视若畏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