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袁朴生看上一个女人了　　

　　古蜀街上还有一处景致，便是天主教堂。早年有一位保罗神甫在此传道，他是葡萄牙人，也是个壶迷。壶手陶工里，受神甫影响，渐渐也有信天主教的。后来那保罗回国办什么事去了，竟一去不返。说是在海上翻船了。那教堂便渐渐成了一具躯壳，拆又不便拆，里面住了些无家可归的佣工贩夫之类，亦是古蜀街一景。

　　袁朴生大病痊愈，即去蜀山三娘娘庙烧了高香、捐了银子。且不声不响做下一件大事，以自己多年的积蓄，在古南街风箱巷买下一栋带天井的旧宅子。告别了自己住了八年的窑头小屋。他的人生仿佛要重新开始，之前的一切都和那场病一起了结。搬出那间阴暗的小屋的时候，袁朴生不免有些留恋。八年的光阴，将窑头小屋的每一寸空间都撑得满满。他从古蜀街上走过去，迎着那些劈面而来的目光，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他才26岁，一个外乡人，也没有拜什么码头，认什么师傅。凭着手巧、勤恳，平时声色不露，居然把一坨紫砂泥做得风生水起，他的壶，不光在古蜀街有名，就是上海、无锡这样的大码头，都有人来订货。古蜀街上历代出了不少制壶的名师，但家境大抵窘迫。许多艺人做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在窑头小屋里寿终正寝。特别是牙医古子樱居然拜袁朴生为师，这件事让镇上人不但看着新鲜，也派生出些难以理喻的疑问。那古子樱自从拜了袁朴生为师，半天在诊所行医，半天跟着袁朴生学做壶，两人走在街上，就成了古蜀街上独特的一景。

　　一个单身的壶手，无牵无挂的，突然置下一栋宅子，只有古子樱知道，袁朴生为什么要这样做。袁朴生看上一个女人了。有天晚上，古子樱跟着袁朴生去城隍庙看滩簧戏。他们刚坐下，袁朴生一眨眼不见了。直到戏台上的帷幕拉开，袁朴生才脸色发亮地回到座位上。古子樱发现，袁朴生的眼睛一直盯着戏台上的花旦看，那种执着得近乎痴迷的表情，让古子樱好生奇怪。他几次跟袁师傅搭话，他却一句也没听见。滩簧戏是本地风情之一，其曲调清醇温润、悠扬柔绵，一如本地酿制的“缸绵清”米酒；无论达官贵人、草民百姓，都能哼上几句。窑场上的人都知道，袁朴生最爱看滩簧戏，平时做壶做得顺手，也喜欢哼几句。他最喜欢的，就是本地“雪琴班”剧社的当家花旦莫水蓉的戏。雪琴班在江南一带巡演，为了看一出莫水蓉的戏，袁朴生就是跑个几十里地也不嫌累。那天看完戏已经很晚，古子樱本来想请袁师傅去北街刘麻子馄饨店吃点消夜，可是袁师傅又不见了。古子樱很好奇，他找了半天，终于在南街画溪桥畔的古柳树下见到了袁师傅。淡淡的月光下，他正和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在树影里私语。那女子面若桃花，古子樱眼熟得很，正是戏台上的当红名角莫水蓉。

　　那莫水蓉戏演得好，人也确实漂亮。据说，方圆几十里追捧她的戏迷很多。但在古子樱看来，那个女子纵然有着天姿绝色之貌，却也有着一脸的是非。窑场上的人提起她，谁都会说出一串故事。说她有个名叫汪一轩的老公，原是雪琴班的首席琴师，那胡琴，拉得可是一绝，号称江南第一琴呢。但不知什么时候，汪一轩染上了大烟瘾。人瘦得像只猴子，人又称汪猴子。有一回雪琴班在常熟演戏，那汪猴子突然就失踪了，有人说他烟瘾发作，掉进了河里，却又不见死尸；也有人说他跑到上海一家大烟馆里去混了。

　　汪猴子生死不明，让莫水蓉怎么做人呢？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有些男人沾不上莫水蓉，就给她泼脏水，编排故事。你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据说莫水蓉和汪猴子还有个刚满周岁的儿子，在乡下娘家养着。莫水蓉还有个妹子，名叫莫水仙；相貌不比水蓉差，原先也唱戏，后来被一个富豪包养起来，没出几年，那富豪病殁了，倒是留下些家产，那莫水仙便开了一家龙吟客栈，有些水路旱路的客人见她有几分姿色，便打她主意。江湖上说起这个女人，总与风月沾边。据说，莫水蓉与这个妹子并不热络，但妹子的故事，七缠八缠，常常变成了阿姐的传说。莫氏姊妹便成了江湖玩客们下酒的一碟好菜。

　　那样的女人，古子樱觉得袁师傅没必要去插上一脚。他应该找一个普通的贤惠女子成家，过一份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