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欧·亨利的《最后的常春藤叶》,会想起小时候,在操场上数树叶的情景:高高的白杨树上,摇动着最后几片叶子,树后面是深秋的天蓝,大雁早就排着队往南去了。冬天,我们上学放学,还能看到那几片在寒风中抖动着的叶子,不知道它会不会在夜间落下来,我希望它们还能在那里。我和小伙伴们那样想,不是想要颠覆《自然》课本上的知识,现在想来,可能仅仅是一种寄托。直到上中学,看到《最后的常春藤叶》,才明白那是人之常情。
深秋和初冬,见片片枯叶飘落,和春天绿了人间一样,让我生出对万物的崇敬,感受生命之美。银杏落叶时,一地静穆的明黄;风过处,草地上,道路上,都飘满了。秋天,在玄武湖公园,看到满地银杏叶,特别感激那些爱美的园林工人——他们只捡去游人不慎丢下的杂物,而让落叶安静地憩在地上。
我在城墙公园散步,也有黄叶悠悠地落在草上,落在路边,我觉得每一片都像是在说话。然而,没到中午就被清扫一空,时时地扫,路上洁净到没有一片树叶,这反而让我感到失落。有天下午,看到两个工人爬在树上,使劲摇晃树枝,让树叶落下;路另一边,一男一女两个工人用长竹竿抽打枝头树叶,很多树叶还绿着呢。我停下询问,为什么不让它自然地飘落呢?女工说,从早上不停地扫到晚上,领导还经常批评扫得不干净,担惊受怕的,干脆把树叶全摇下来,省得没完没了地扫。这个公园的保洁分段管理,每个工人负责一片。只是因为树叶落在草丛上,“领导”看着不顺眼,认为工人偷懒,于是,落叶归根的自由也被没收了。可这是树叶,不是庄稼,能收割得一干二净,树的落叶怎么可能“定时”或是“按期完工”呢?工人怕扣奖金,为图省事,竟动手上树打树叶,——你不肯落就一律击落。“领导”是谁?工人说“是大组长”。“大组长”是干部吗?“大组长听副主任的,”工人说。我官场知识少,猜想“副主任”起码是个“副科级”,要不怎么有资格管这两平方公里的树叶呢?
当然,摇树打树叶,还是轻的,这里也常挖了老树换新树,特别怪,小朋友前年在那棵树前照过相,今年想找那棵树再合个影,竟没了,换成另一种树了。草皮也常铲去,另铺新草。何以竟容不得春风吹又生?道理也不复杂:哪能让经营草皮的厂商喝西北风?
正议论打树叶的事,传来一声巨响,循声看去,是河的西边,轰鸣着的拆破机掀翻了一堵墙,那边在拆一幢6层楼。清洁工用方言骂了一句什么,又去打树叶了;一旁的老汉摇头叹息:“1998年才盖的,二话不说,就拆了。”说起来是古城,除了城墙,没什么古建筑,三十年以上的房子,也不多。盖房子也会像种庄稼的。
一幢楼和一片树叶,命运竟会一样,只要有个“副主任”看不顺眼,就可以关照“大组长”去扫荡去拆,说不要就一律不要了。那种“手一指一条路”、“脚一跺成曼哈顿”的派头,或是毁了自然之美,或是毁了多少人的平安和念想。
美丽的城市,要有懂得美的人去管理。
每天路过那几棵光秃秃的树,就会怀想那些没来得及自然飘落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