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袁朴生要回家了　

　　第二天，三岛雄夫送来了袁朴生回国的船票。把船票攥在手心里，袁朴生胸口热热地突然有些堵。他知道，三岛雄夫希望他快点走，否则，他会改变主意。因为，那把长刀已经从墙上取下来了。那天以后，三岛雄夫曾经说，师傅，如果我真想杀你却杀不了你，那我就会自杀。突然发现，这些日子里，三岛雄夫瘦了，眼袋明显胀大，头发也掉得厉害，头顶已有点微秃了。

　　三岛君，你也要保重身体啊。三岛雄夫叹气道：谢谢师傅！师傅是不是有点留恋这里，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呢？不！袁朴生说，有些事情，你我就心照不宣了吧。我不走，三岛家就不会有真正的安稳。三岛雄夫脸色黯淡地说：师傅不要说了。袁朴生安慰他说，你有鲤江高寿，他会帮你实现理想。在你们日本的陶瓷历史上，鲤江高寿将是一个传世的人物。三岛雄夫黯淡的眼睛里生起些许光亮：谢谢师傅！

　　这天吃饭的时候，袁朴生发现美智子和惠子不见了。他想问。但他忍住了。倒是三岛雄夫忍不住了，说，师傅，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袁朴生放下筷子，说，人，皆有自己的归宿。任何事情，在袁某这里都是可以看开的。三岛雄夫冷笑道：你们清国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袁朴生突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站起来拂袖而去。

　　过后，三岛雄夫还是来找他了，告诉他，美智子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曾经答应，会给她自由的；现在他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袁朴生听着，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问，那么，惠子呢？三岛雄夫说，衫门昂立参加了海军，他从军前提出，要跟惠子订婚，惠子答应了。这几天她和衫门昂立在一起。

　　她答应了？是你答应了吧！因为衫门家族是武士，你不敢得罪他们，你知道惠子并不爱衫门昂立！袁朴生说着，嗓门渐渐大起来。

　　如果师傅敢把惠子带回清国，那我就敢抵抗衫门家族的求婚。可是师傅，你有这个勇气吗？这一点，我很不佩服你！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在清国有女人。这一点你是清楚的。我袁某人一没有勾引你的老婆，二没有糟蹋你的妹妹。平心而论，我内心的确喜欢她们，她们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女人，可是，那是你们日本的女人，我袁某人没有福气消受。

　　三岛雄夫说不出话了。梅樱急须被打碎的那个夜晚，鲤江高寿奉了他的命令，其实就在门口守着，客厅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到了。在鲤江高寿后来的叙述里，把袁朴生说成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袁师傅没有性欲，或者存在着严重的生理缺陷？当时惠子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衣服扒下来，可是袁师傅坚持不让。他只是像大哥那样拥抱了她，理顺了她额上的头发。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男女之情？那个晚上完全应该有性爱的情节，可是鲤江高寿没有等到。他又分析说，是不是袁师傅在清国有相爱的女人？袁师傅可真是纯情啊。

　　袁朴生离开三岛家的那天下起了雨。他去向老三岛夫妇辞行。老三岛神情持重地告诉他一句话：从此以后，清国再也不是日本的师傅了。

　　袁朴生说：60年风水轮流转。等着吧！

　　鲤江高寿带来了一套演戏用的假发和假胡须，还有一套玄色的和服。袁朴生不解，鲤江高寿吞吞吐吐地说，前几天在长崎，有个清国人被打了。我怕师傅出门会吃亏！那些黑龙会的人，见到清国人就舞刀弄棒的！袁朴生怒不可遏，老子倒不相信，哪个东洋赤佬敢碰我！

　　三岛雄夫送给袁朴生的礼物是一块紫檀木的匾额，上面镌刻着“壶王”两个大字。匾额的下方刻着一行小字：远涉东瀛、传授壶艺，德清品懿、永世流芳。常滑窑三岛家族躬立。明治27年9月。

　　这块匾额的分量太重了，袁朴生有些扛不起。内心升起惶恐，言辞便变得笨拙。反复地说：袁某如何敢当？之后，心里却慢慢地一阵舒坦。好多天了，一直憋屈着，一团浊气在胸中久久不能散发。此刻他一点也不恨三岛雄夫了。苍天在上，他袁朴生问心无愧！过去发生的一切，终于过去了。他袁朴生要回家了。

　　想来想去，把自己多年随身带着泡茶的那把玲珑壶，送给了三岛雄夫。这把壶，你舍不得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