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重重拍下惊堂木
堂审先从长庚开始。没了人样的长庚被扔下趴跪于地时,伸直头颈哭叫冤枉。冯翊看着这个蠢笨鲁钝的乡人,还是来气,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莫非本县还抓错你了不成!”长庚一愣,心知不好,随即便泄气萎了身子,哭丧着道:“小……小民是赶去刮了三两斤的盐,带着土坷垃的……”冯翊不想在他身上多费心神,喝了声:“罚银二十两!”不想长庚又“嘣嘣”地磕头急叫起来:“老爷老爷!把家里全卖了去……也没得二十两啊!老爷开恩啊!”冯翊随即抽根火签掷下:“二十大板!”这回长庚不叫了,是情愿二十大板了。
衙役们暗自好笑,即刻上前将人按倒,扒下破棉裤,按住腿脚身子,两个衙役一边一个,抡起四五尺长、上端两寸宽的竹板,噼里啪啦打将起来,心说叫你个乡巴佬晓得板子的厉害。长庚的身子随着击打顿时弹跳起来,声震屋瓦的嘶叫听着也惨厉。
张潮青被押上公堂的时候,一路梗着头颈喊:“我犯了何事!我有何罪过!”被又拗又踢地迫跪于公堂上,冯翊“啪”的一声重重拍下惊堂木,厉色喝问:“本官问你,为何立春那日,你会站在县府街口?”张潮青觉得县老爷问得奇怪,便就将那日的行程说了。
冯翊早已听报,说此人那日一直在聚众人群中交头接耳,于是哼哼冷笑一声:“你说是凑巧到了街口,那么为何别人不曾拦阻衙役行事,偏是你跳将出来?”张潮青遂又将那日伸出扁担隔挡的缘由说了。冯翊登时横眉立目,鼻孔气粗,看着此人眉目凶悍、桀骜不驯,知道不是个省油的灯:“好你个刁蛮之徒,不打如何肯招!来呀,给我重打八十大板!”
张潮青这可真是无妄之灾,祸从天降!那几个衙役冷笑一声拥上来,而打板子的功夫又全都在他们的手里。张潮青被七手八脚按倒压住扒下裤子时,还在大叫冤枉,然后板子就不由分说打将下来。这些衙役本也多是草民出身,可是一入官衙之门,就没有一个再是善辈了。张潮青紧紧咬住牙关,将钻心的痛楚咬碎了吞进肚里,而冤屈愤恨也渗入了骨头……须臾工夫,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张潮青终于哼叫一声,昏死过去。
衙役手里的名堂,师爷一向明白。一看今日情形,若任凭这般打下去,八十大板就能要了人命,再又惹出些麻烦都说不定,于是附身对老爷说了几句,冯翊看看也差不多了,自己还有人犯要审,遂举手示停,又挥手示意将昏死过去的人犯拖去牢房。
墙垣高筑并栽植荆棘的牢狱,大门上刻画着凶恶的狴犴,里边的牢房却有如肮脏的茅房。张潮青被丢进泥土墙与双层竹栅栏门的监房里,里面屎尿气味呛人,地上的烂草席,不断承卧溃烂的身体和腐烂的尸体,虫菌肆虐,就算好人在此关上两天,都会侵染成疾,以至“瘐毙”狱中,何况是皮肉大伤者。还好此时天气尚冷,可是天气毕竟又已经入春。按牢中成规,人犯一俟入了牢狱,狱卒不问罪愆轻重,都会先将其投入此等生不如死的“老监”;如此,人犯家中才多会送些钱两进来,那时便再看钱两多少,重新安置好些的监舍,正是所谓一场官司一场火,不怕你的家基多。
周祥千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失魂落魄,被连推带搡踉踉跄跄押到公堂,呵斥拳脚之下,跪倒在地,狼狈不堪,斯文扫地,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做梦一般。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落到这般地步。
冯翊挥挥捏着的“上书”,正色问道:“你是如何起念,诋毁本县的,今日须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周祥千道,这是应村中乡亲耆老之请,代为陈情,并非为诋毁知县。冯翊立时追问是哪些乡亲?周祥千也如实说了。冯翊即令快班衙役立刻传人,然后又喝问:“立春那日,你在何处?”周祥千有些纳闷,稍想一下,便记起那日是与几个朋友先到状元楼,又改去江山船,却也并未犯事。
冯翊立时眼神放光,马上问是哪几个朋友,又问何以忽然改了聚首之地。周祥千这便有些迟疑,心下越发的纳闷。冯翊见人犯语词闪躲,顿时疑窦大起!惊堂木“啪”的一声:“你给我速速招来!”周祥千看着拖俟不过,只好说道:“事因状元楼人多吵闹……江山船上两个船娘又颇有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