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犹如山呼海啸
外面乡民跪了满街满地,跪了许久,就是不见那高檐大瓦挂着“鄞县府”大匾的官府衙署,有任何的动静与应答,这气氛就越发的乖张莫测起来。三支清香在风儿吹拂里,咝咝地燃得快,一种茫然而又不安的躁动,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只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无序骚动,还被压制在了一个个悲切的面孔和焦虑的身心里。
县衙大门处的白木桌子上,眼看着三炷清香已经燃尽,俞能贵一跃跳上桌子,狠狠一脚将香炉直直踢进县衙大门,然后转过身来,黑黢黢的面孔狰狞着:“官府冤枉好人,不肯放人,怎么办!”须臾的愣神静默,却好似历时弥久,所有的人都把眼睛瞪得直直的,心口又像被石头堵得只能张着嘴巴直喘气。俞能贵突然振臂一呼:“抢人!”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焦躁到癫狂的人群,忽然迸发了雷鸣般惊天动地的一声呐喊,似乎仅仅只是最后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使大坝溃堤了——一股瞬时可以淹没一切的愤怒的人潮,涌向高大威严的官府,涌进平素让人望而生畏的衙门!
牢狱中,周祥千的心神忽然就从恍惚中猛地一惊。长庚十分惊惧,连连问道:“怎么回事情?怎么回事情?”周祥千与张潮清也只能竖起耳朵,无从应答。外面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岂不是只能这般被死死地锁在牢房里?张潮清遂挣扎着走过去,抓住双层的竹篾牢门,“哐哐哐哐”地推摇着,“来人!开门!”
忽然,外面复又声响大作,又有“哦——!哦——!哦——”的齐声吼叫,犹如山呼海啸一般!不大功夫,外头“轰隆轰隆”的声响越发令人惊悚,接着便是“哗啦啦”的一阵巨响,像是牢门倒塌……周祥千刚叫长庚搀扶一把,踉跄站立起来,就听得“秀才!”“潮青!”“长庚!”的迭声叫喊,随即牢房里已是人声鼎沸。
俞能贵率着人众,带着忘乎所以、横冲直撞的飚劲,携裹了撞塌大牢门扬起的土尘,冲进牢房,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短斧,“哐啷”一声,一斧背砸开了牢房铁锁,哗啦推开门去。只见牢里三人,披头散发、破衣烂衫、满脸胡茬……张皇失措之中,长庚先惊叫道:“阿贵!”
俞能贵一步冲进牢房,先扶住张潮青:“义士!大哥……我们来救你们出去!”张潮青扭头指着周祥千:“先……先救秀才。”其时,牢房里已经被挤得无法转身。“都救!都救!”“都走都走!”周祥千、张潮青连同长庚随即被用拆下的竹门抬着,抬出大牢,引起一路的欢呼喝彩。
其时,在乡民冲进衙门那一刻,冯翊就急忙跑向了后院,见一哄而散的衙役将个后门挤住,情急之中,踏了桌几,攀了树杈,越墙逃脱。
众人冲进衙门搜寻知县不着,气咻咻转出来,见天井里停放着县太爷的轿子,仗着人多胆大,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轿子“噼里啪啦”给砸了!然后又嚷着烧、烧、烧的,却被陈耆老等人好歹拦住,这衙内一烧起来那还了得么,就说要烧也是拖到衙前旷场上去好。陈耆老遂又紧急找了周韩村的韩阿公和石山弄的三阿公商量,乱世之中,朝廷的银子却是无论如何动不得的。
今天这个阵仗,久历世事的陈耆老与另两个老者,都未曾见过,也未曾料着。原本相约进城申冤,就是破天荒第一遭,就算是三村乡亲,也不过几千号人,谁知竟会是排山倒海的数万人众呢!人生的运数,常是难以逆料难以把握;而这成千上万人众的事情,更如决堤的大水,汹涌浩荡地完全地离谱失了章法,以至后来竟由着一个叫做阿贵的石山弄盐贩煽惑摆布!劫狱抢人这么一出,本已叫人精神大骇,这时竟又要烧起衙门来了!在这汹汹乱潮当中,三位老者凭着自己见识做主,连忙前去守在了衙署的库房前,好歹也是要守住一些个王法。刚到库房,果然就有些个疲棍无赖混人趁着混乱,跑来这里想打主意。遇几个老头呵斥以后,不免撸袖叱骂,还想动手,怎奈一些乡民闻声过来,横眉立目,日爹操娘,当即要打,吓得他们赶紧溜走。
这天,美国基督教“北长老会”的传教士丁韪良正好在街上,从一开始看见成千上万的乡民举旗打幡气势汹汹从南面拥进城里开始,便一路尾随,还与乡民做了一些问答,接着便亲历了此后发生的一切,并且做下了笔墨记载,包括乡民守住衙门库房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