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四的祭灶节,也称小年。这一天,大人们总是会说,要给灶王爷多上些年糕和糖,哄他高兴,把嘴巴糊住,上天言好事,来年保平安……离春节还有一周的时间了。
北京,西城,大六部口街。1990年代的一个小年,一夜的大雪纷飞,长安街上银装素裹,行人们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走在咯吱咯吱的雪地上。
沿线,胡同里的14号是一个独门院,大红门紧紧地关着。院子里好安静,一只胖胖的大黑猫窜出了屋子,在雪地狂奔、打滚,又跳上了树,摇晃得一大片、一大片的雪从树枝上落下来,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猫爪印,活脱一幅“黑猫踏雪图”。
快临近中午了,正房的暖气烧得正好,客厅里热哄哄,长桌上几盆含苞待放的水仙开始散发香气了,一阵一阵飘过来,水仙是很人来疯的花,气氛越是热烈,就开得越旺,香味也越浓。隔壁房间是爷爷的卧室兼书房兼小会客间,他正在窗边的藤椅上拿着放大镜看报,他穿着一件中式对襟深蓝色丝棉袄,那是从杭州老家定做过来的,他冬天一直喜欢这么穿,舒服、熨帖。
爷爷每天的生活都这么的规律。当天的报纸一看完,他开始做下一个功课,拿出一支红笔和那张写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的纸,描红。冬至开始,一天一笔,等全描红就开春啦!他习惯有时描完再掐指算一下:四九、五九、六九,瑞雪兆丰年……顺手摸了摸床上睡着的那只圆头圆脑的黄猫,像是在跟它说话。他养的猫不分高低贵贱,黄色短毛中国土猫是首选,波斯猫往往并不占优势。
这时,大黑猫从雪地里冲进了屋子,它抖了抖一身乌黑蓬松的毛儿,四只湿爪子走过地板像是盖了好多个印章,雪花在它的身上瞬间变成了水气。这只黑猫在家里的资历很老,这儿是它的领地。它一口气跑到了爷爷的脚边,坐下,举起爪子扒扒他的裤脚,抬起头盼望着……爷爷拍了拍黑猫的头:“哎呀,都搞湿了!要过年了,把你的衬衫、袜子都好洗洗清爽嘞。”黑猫理也不理,执拗地看着他,“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你就想吃猫饼干啦?!”黑猫还是一动不动,而黄猫醒了,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却没有起床的意思。黑猫又伸出爪子去搭爷爷的膝盖,“上辈子欠你啊!”他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个装满猫粮的瓶子,撒了一把给黑猫。起身,黄猫要有动作了,爷爷又就势喂了它一小把。
今天,爷爷还有一件事要做,给几个孙辈写红包。给我写的是:“芸芸新年进步!”……
院子里传来一片嘈杂,姑姑正在招呼保姆和工人们来帮忙,原来大雪要把两丛竹子给压弯了。大家都穿上大衣出了屋,一起用竹竿拍打竹叶上的积雪,然后,再用绳子将被压弯的竹子拉直,捆好。可惜呀!全是脚印,一地的白雪保不住了。不过,扫雪是件快乐的事儿,一会儿工夫,两条十字交叉的通道就被清理出来了。
年夜饭,是这一周最重要的工作,我们家的大年三十是一定要在家里吃饭的。于是,采买、备料、配菜忙得前后院两个厨房都开足了马力。我妈妈早早把腌好的风鸡挂在了房檐下,八宝饭的豆沙也要用猪油炒出来的,做熏鱼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吉祥菜糟黄豆芽要提前做,一品锅里的蛋饺要花工夫的,做好了冻在外面备用……年夜饭的桌上总是要有一条整鱼的,最好是大黄鱼,而且不能吃完,年年有余。
到集市去看看,还缺什么?带回了几支狗头梅,家里的梅瓶还空着呢,插上正好。买了一对门神,贴在大红门上添喜气,精气神十足,两扇门一边一个,别人家都是贴福字,显出了我家门神的别致。我们在门外边贴边听见,路过的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呦,这是夏衍家呀!”
其实,过年就是这样,有意思的是在年前的各种忙,等到年夜饭一吃完,12点钟一过,接下去不过是没什么两样的慵懒假期。当然,会有络绎不绝的客人上门拜年。我们家唯一的娱乐是年三十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搓几圈小麻将,爷爷也会积极的参加,他的麻将打得很好,但只搓这一个晚上。春节的麻将活动,最多在大年初一还可以持续一天,如果年初二再玩儿,爷爷可就要说话了……大年初一的上午,我们小孩子在睡醒懒觉后,一个一个地跑到爷爷那儿去拜年,说:“爷爷,过年好!新年快乐!”接着,每个人领到一个红包。
他的红包,我一直领到1995年。那一年,他住在北京医院,没有回家跟我们一起过年,但在病床上他还是给我们,包括秘书和司机的孩子准备了红包。春节一过,他就离开了我们,那是我过的最悲伤的一个春节。
我对春节年味的记忆,始终与我爷爷和他的四合院联系在一起。